白栖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差押走的。
这已不是她头一回坐牢。
她本人倒是浑不在意,只当是提前适应一下牢狱生活。
毕竟,只要林听澜一日不归,她就一日做着入狱的准备。
她心里清楚得很,无论中间坐过多少次牢,最后总归还有一次牢狱之灾在等着她:依照大昭律法,女子和离后须服刑两年,那两年的刑期,她是逃不掉的。
这次入狱,流程与以往并无二致。
唯一的不同,是李延亲自来到了牢中审问。
两人四目相对,李延凝视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辩解。
可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白栖枝垂着眼帘,她沉默着,除却不得不答的只言片语,再无其他声响,如同密不透风的墙,令人无从为她辩白。
李延最终只能带着无奈离去。
牢房里,只剩下白栖枝。
她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从始至终不肯说上一句话。
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白栖枝,有人来看你了。”
“白小姐……”
湘红站在牢门前,眼圈泛红,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嗫嚅半晌,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狱卒提着钥匙解开门锁,哗啦啦的声响如同碎冰破玉。
门开的刹那,湘红几乎要扑到白栖枝身上来。
这牢里关着的,可是和知州大人有交情的人物,况且她也没有越狱的想法。
狱卒自知不必多留,识眼色地离开了。
几乎在他离开的刹那,湘红“扑通”一声跪倒在白栖枝面前,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带着哭腔哀求:“白小姐,对不住,我……湘红也有苦衷,真的是有苦衷的!您千万别怪湘红……”婉转的尾音,依稀还带着风月场中惯有的腔调。
白栖枝手带镣铐静静地看着她。
她早就想到了——
当年杀钱有富时,唯有她们二人在场。若非湘红告发,还能有谁?
她也清楚湘红没理由背叛她。
人是她们合谋杀的,若湘红供出她,自己也难逃法网。
所以当湘红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她便已了然——
红是受人胁迫的。
原来今日真正的“鸿门宴”,并非那场商会,而是这专为她布下的牢狱死局。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官府一旦寻获尸首,坐实她是凶手,她便再无辩解的余地。
等着她的也只有断颈之灾。
她一死,林家不塌也倒,以沈忘尘的身子未必能撑得了多久,林家一塌,偌大的商会就只有三人能平分秋色。
看着跪在地上嘤嘤啜泣的湘红,白栖枝神色无波无澜。
——她不怨她。
“起来吧。”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湘红闻言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
她精心涂抹的口脂早已斑驳,狼狈地沾在唇角,如同一滩血,弄花了本就精致的妆容。
“是谁逼的你?”白栖枝从怀中抽出一方素帕,倾身,用指腹裹着柔软的帕子,动作轻柔,缓缓擦拭着湘红唇旁那抹刺目的残红:“李万金,还是赵德全?”
湘红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她害怕着,贝齿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双曾娇艳欲滴的红唇剧烈地哆嗦着,却死死咬住,半个字也不敢吐露。
不能说。
不能说!
她会死的……
白栖枝也不逼迫。
她收回手帕,坐回原地,脊背笔直如尺,不再倚靠墙壁,只是睁着一双清冷的眸子,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湘红。
静默在狭小的牢房里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忽地。
“他们答应你什么?”
湘红被这直指核心的问话击溃了最后一丝防线:“他们说,”她哽咽着,破碎不成字句的音节吃力地从喉咙中哽咽着挤出,“他们说,只要我作证,就、就帮我……赎身……”
“你信了?”
湘红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低下她那卑微的头颅。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她纤长如蝶翼的睫毛间滚落,一颗颗沉重地砸在冰冷粗糙的青灰色地砖上,洇开一片又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一个早已靠皮肉谋生的娼妓,哪配侈谈赎身?
即便真能赎身,她也早已是残花败柳,失了清白。离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花楼,等待她的还能是什么?
不过是换一处更不堪的泥潭,继续用这身皮囊苟延残喘地接着用皮肉生意过活罢了。
可即便如此,湘红还是想为自己赎身。
她根本不敢、也不愿去回想,在那座金玉其外的花楼深处,像她这样没有名气、没有靠山的妓子,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那是日复一日、能把人碾成齑粉的凌辱与绝望——
若有幸被哪位爷哪位有钱的恩客看上倒也还能过上些好日子。
可若没有……
她们便只能沦为那些最卑贱狎客的泄欲工具。
那些人囊中羞涩,行事却极尽粗鄙凶暴,常常在她们身上留下累累伤痕。
更有甚者,自身染了那见不得人的脏病却浑然不觉,只顾在癫狂中叫嚣,要拖她们一同坠入深渊。
染上那病的姐妹,便再难伺候寻常客人。
若想再开门接客,便只能用那烧得通红滚烫的火钳,生生烙在自己最私密、最柔嫩的皮肉之上!直到那处皮开肉绽,焦糊发臭,再用那生了满身暗红铁锈、冰冷肮脏的剪子,一点点、一点点地把烂肉剜剪下来。
锈迹?脓血?谁还顾得上!能捡回一条贱命,已是万幸。
侥幸活下来的,要么拖着残破的身子继续接那最下等的客,要么被圈禁在院中最阴暗的角落,活得连牲口都不如,任那些最底层的龟奴肆意轻薄作践。
最终,她们都逃不过同样的结局:要么在恶臭与溃烂中死于那脏病,要么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油尽灯枯,要么终日疯疯癫癫供龟奴们泄愤。
要么……
别想了,别想了。
她们不是自愿去死的。
不能说了、不能说了。
那脏污腐烂的河水里满是她们。
那些姐妹的结局,如同最狰狞的梦魇,被湘红死死地锁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触碰分毫。
她掩面悲泣。
哭声就在牢房里潮湿阴冷石壁间回荡,莹莹索索,如同冤魂索命。
白栖枝沉默着。
她深知这世道艰难,众生皆在泥泞中挣扎。
若她是湘红,在那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囚禁太久,好不容易有人能供她自救,就算是蒙骗她也认了!
她不怪她。她知道她也有苦衷。
牢房内,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悄然融进湿冷的空气。
白栖枝开口想说些什么,牢房外,靴底踏过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官差。
“白栖枝!”狱卒粗嘎的吼声撞在石壁上,“提审!”
湘红惊惶抬头,泪眼模糊中,就见着白栖枝已然从容起身。
白栖枝神色如常。
她起身,轻轻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埃,细致地整理好衣袖褶皱,端着那副林家当家主母的气派,。
白栖枝将跪地的湘红轻轻扶起:“别怕。”
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句极轻的耳语落入湘红耳中。
湘红泪光莹莹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里的月亮。
“白小姐……”湘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白栖枝想再说些什么,可唇齿间却似有千斤重。
她喉头微动,那百转千回的言语终究凝固,未能出口。
白栖枝侧目看她。
湘红宁愿她此刻厉声责骂、愤然掌掴,甚至施加酷刑来折磨她!唯有那样,她心头的负罪或许才能减轻半分。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白栖枝只是就这样看她一眼,随后回首迈步,背影挺直如青松翠竹,步履沉稳,不见半分狼狈仓皇,仿佛不是走向森严的公堂,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雅集。
直到整个牢房再不见白栖枝的身影,湘红才像终于读懂了白栖枝那个眼神般瘫坐在地,崩溃大哭:“白小姐……”
“白小姐。”
李延亲自带人押白栖枝去寻钱有富的尸体。
告发人说,钱有富的尸体就埋在城东破庙内那株枯死的梅花树下。
可当他带人押白栖枝去寺庙里挖掘后,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并非预想中的腐尸白骨,而是一口沉甸甸的木箱!撬开箱盖,刺目的金光瞬间迸射而出,映得人眼花缭乱。
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码放整齐的金锭!
此事不仅出乎李延预料,更出乎白栖枝预料。
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如今尸体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竟是这一箱来历不明的黄金,甚至整个破庙里里外外掘地三尺,竟都无半点尸骸的痕迹。
一旁的通判气急:“尸体呢?说!尸体藏到哪去了?!”
白栖枝不知道。
那梅花树下曾翻过的泥土痕迹清晰可见,证明此地确曾被掘开掩埋。
可是……
白栖枝也不知道尸体到底去哪儿了。
她明明亲手将钱有富的尸体埋在了这里!她从未动过!
可眼下,尸体变成一箱冰冷冷的黄金。
看着这金光灿灿的“罪证”,就连白栖枝自己都恍惚觉得,当年射杀钱有富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不是的!
箭镞没入太阳穴内甚至没有血流出的痕迹,直至那肥胖的身体轰然倒下,鲜血才逐渐淹没混着尘灰凝固在破碎的地砖。
是谁?
是谁在帮她?
此时此刻,白栖枝脑子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忘尘——毕竟递给李万金的账本,和今日这身衣裳面首,都是沈忘尘早早为她备下的——他料事如神,难道也能料得她今日会遭牢狱之灾?
不对!
她杀钱有富时,沈忘尘还在与林家那些人周旋,哪里有时间管她。
难道是春花?
也不对。
春花虽知钱有富的失踪与她相干,却并不知她将尸体藏于何处。更何况她近日一直在香玉坊与云青阁间跑来跑去忙生意,按往来路程算,她是没有时间跑到城东为她搬尸体的。
更何况,她对账严谨,府内铺里都没有钱财挪动的迹象,依照春花的俸禄,更是拿不出一箱黄金代替尸体埋在地下。
可是,倘若不是沈忘尘,也不是春花,也不是湘红,那会是谁?
是谁既要钱有富死,又能拿的出一箱黄金来替她做伪证?
是谁?
是谁?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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