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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怨念

将军不许任何士兵再与幸尔祭司有往来,它试图在墓穴和鳞鬼窟之间化一条渭泾分明的界。

可惜,它能忍得住自己不喝血,却拦不住其余士兵的痛苦。鳞鬼们没有将军的毅力,每当它们无法忍受自己的血瘾,便会偷偷遁土上行,到祭司那边讨要点儿血喝。

所谓界限,仅是针对将军它自己和祭司。

一来二去,鳞鬼窟就被鳞鬼钻得千疮百孔,通道互连。祭司不存在取之不竭的牛羊之血,在血罐用尽之后,他开始割自己的腕放血灌养鳞鬼。

将军怒于士兵的所作所为,又无力阻拦。他驻留在黑暗中,望着鳞鬼群出神。它们已无行军目标,困于一隅之地,失去过往与将来,如丧家之犬落魄无依地缩在地穴。

不在乎他人目光,鳞鬼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道里,煎熬忍受瘾痛。它们的心脏紧贴大地,有节律地跳动着,震响一阵一阵。

将军无声凝望。

“老夫知道,你这般绝情只是想逼他返回人间。”在旁的军师一言道破它的心思,“可你也知,祭司是不会走的,如你当初参军般的决意。”

他们两兄弟出自一家,谁都是一根筋,谁也不想先低头。

“……”

将军像是没听见它说的话,自顾自转移话题,作出重大决定:“我想好了军师,我去成为鳞鬼心脏,稳定军心。”

军师显出难以置信的脸色。

心脏乃君主之官、动力之源。若将全军鳞鬼的心脏剖出,交织于一体,那个“心脏堆积体”无疑会成为全军的意志与动力源头,实现以一掌众的局面。

“我们身体流淌的厄貌似具有梦境的力量,我来成为‘军心’,届时我会将全军的意志拖拽入梦,‘解脱’现实的苦痛。”将军这个念头实际上计划了许久,现在才脱口而出。

全军逃避现实入梦,就像它们过去抛弃人的身份一样。眼下局面,似乎只有这种方法能让洄灵人和它们鳞鬼共存一地。

“成为‘军心’,你便与‘死’无异。”军师沉重提醒。

彻底成为鳞鬼心脏,将军将是鳞鬼所有意志的集合体,它的自我意识也会埋没其中,不再拥有清晰的“我”的个人意志,只是一具意识的容器,装载鳞鬼们的狂怒与饥渴。

将军安然接受这种结局:“自出征的那一日起,我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军师心知,这种做法是最优解。它叹息,良久开口:“……不去跟祭司告个别吗?”

将军半晌静默,最后只吐露几个字:“……不了,我无话可说。”

随后,它独自行至地底更深处。

*

一日日过去,来找幸尔的鳞鬼越来越少。它们像是初懂礼义的孩童,随着岁数增长,不再做翻墙头“去隔壁院子偷吃”的顽皮行当。

两界间的“墙头”日渐寂寥无声。

幸尔的手臂不再添新伤,旧疤渐渐愈合。

他孤零零呆在自己的墓穴,等待着鳞鬼的到来。直到再没有一只鳞鬼来找他诉苦,他才终于察觉到什么,率先打破界限去往地底。

消失多日的鳞鬼群还在,却又“不在了”。它们无声无息缩在地底,身躯一动不动,已然做着死气沉沉的梦,与世隔绝。寂静的氛围中,只有一大滩裸露的血肉心脏在跳动。

它与幸尔祭司遥遥相对。声如震雷,击打在他的耳膜间。

两兄弟的再一次会面,无言的天人永隔。

其实在幸尔骗王朝、入墓穴之期,他就有想过各种与自己亲弟弟相见时要说的话。

他的弟弟会因他的赴死而高兴吗?

不,不会的,或许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一点温情。

幸尔望着高如山的鳞鬼心脏,内心苦涩。他回想到过去,他的弟弟一直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无论幸尔取得多大的成就,得到王族多少的奖赏,当他用满心欢喜、想要分享的目光望向台下的弟弟时,都会看到他冷如硬铁的神情,那眼神如屋檐上掉落的积雪,重重砸在幸尔头上,冰冷刺痛。

他们不会共享喜悦,也不会同担苦难……更不存在袒露真心。

十年前弟弟要参军的消息,幸尔还是从街市过路的外人口中得知的。他当时不敢相信、气愤填胸?,第一次罔闻礼节,不顾形象地闯进军营兴师问罪。

然而他被弟弟轻飘飘一句“没想到你还会管人”的冷笑打回原形。

他们俩是亲兄弟,可形同陌路,二人不约而同地回避着对方,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在军营外,幸尔不免用上责备的语气:“我是你的家人,这种事按常理都应该让我知晓。”

弟弟不以为然,赶客的意思明显:“现在你知道了,可以走了。”

幸尔深吸一口气:“……你是想要功名利禄的话,你可以跟我走,把军名册废了,我会进朝廷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他不知道他这番话听上去像是怜悯施舍,直戳对方的肺管子。

弟弟一跺脚,斜眼看他:“你看不起谁?”

幸尔一生顺风顺水,平日被人应承惯了。他没有多少说好话的才能,连一句带有关心语气的话也憋不出口,如鲠在喉。

他想要挽留,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说什么都像是尖酸刻薄:“你还想要什么?”

“哼,我用不着向你要。”

军营外,二人不出意外发生口角,兴败而归。再一眨眼,他的弟弟一去军行,十年不归。

这十年,王土境内没有想象中的国泰民安。相反,王朝内战不断,王族衰落人仙争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国家就如同摇摇欲坠的高塔,受不了外界的一点碰撞,也支付不起饲养鳞鬼的巨额代价。

放弃鳞鬼军,成为理智之选。

他的弟弟费力十年,终其一生也没得到帝王的封禄立名。

注视着鳞鬼群片刻,幸尔将自己手腕上的藤绳取下放在心脏面前,小声道:“愿你得享好梦,洄灵的将军。”

“……此外,你赢了。”

洄灵灭国的千百年以后,北境的土地开始流传鳞鬼的传说。这种专食人肉的奇特怪物,活跃在北境人民的鬼异故事中。神奇的是,这种没有天敌的恐怖存在只会十年苏醒一次,一次也只维持一天。

像是某人特意定下的规矩,赌局的奖赏。

遗迹内,藏乌手中的卷轴泛着微光,为她指引正确的迷宫道路。她顺着军师残念指引的方向,顺利找到将军的残灵。

留在迷宫里的鳞鬼残灵几乎都在诉说过往的血瘾伤痛,那是它们生前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将军的残灵偏偏与之不同。它蹲坐在角落,手中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小树枝,枝干一直在地面上乱涂乱画,可见心绪不宁。

“他会走,他不会走,他会走,他不会走……”

藏乌一靠近,将军的残影立刻止住声,脚不动声色地踩在图画上,不让人看见。

他清咳一声,假装正经对藏乌道:“他走了吗?”

藏乌握着黑卷轴,看样子,将军的残灵是把她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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