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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宫中再遇

李含章这几日每天都涂抹在勤政殿罚跪时突然出现的药,起初他还犹疑,那女子神秘莫测,也不知到底意欲何为,说的什么取魂之术奇奇怪怪,真假难辨,再加上那个可怖的梦,和自己额头上的大包,虽无实际证据,但李含章也不得不怀疑那女子是个会妖术的居心叵测之辈。

这两盒药李含章揣了一整天,左思右想,若是真的对自己有所图谋,又能图谋什么呢,而自己确实也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好像也不是坏人,还有主动给自己送药,又是什么意思呢。

李含章拿着那药,打开又盖上,盖上又打开,拿起来药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直看的小宣子一头雾水。

实在想的头疼,李含章一咬牙,先一口吃了两粒药丸,等了片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之症,他在殿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竟然感觉自己神清目明了一些,好像有什么东西回到了身体里,自冠凌峰回来后就一直头脑浑涨、晕沉恶心的症状也消失了,连带着胃口也回来了。

李含章又拿了药膏涂在额头上,果然也是舒服柔和,疼痛感顿时消失了大半,比宫里的药好太多了,定是绝佳外伤创药,李含章这才放下心来。

今儿睡了午觉起来,李含章第一件事就是让小宣子拿来了铜镜,一看果然肿包几乎尽消,连骇人的淤青也只剩下几个小块,颜色明显浅了不少。

李含章赶忙又拿出药膏,挖了好大一块,仔细往剩余的伤痕上抹。正是凝心涂抹之际,突然正殿好像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含章生来听力就非常灵敏,远胜常人,眼睛也比别人看得远。他放下药膏,往正殿去,只见桌上的点心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罪魁祸首一串圆圆的四肢脚印。

原来是只贪吃的猫儿。

李含章轻笑,转身就要回去,又突然停住,像是发现了什么,扭回头。

不对!什么猫儿偷点心连着十寸大的盘子都一块带走了。

等等,李含章脑海中突然闪过冠凌峰会开门的白猫儿。

她果然在宫里。

念头一出,李含章拔腿就冲出殿外,他一双大长腿本就走路飞快,跑起来更是一会儿连影儿都看不见了,只留下殿内一脸迷茫的小宣子。

李含章出了殿,跑遍了四周好大一块区域,连只猫的的影子都没看见,正打算放弃,扭过头看到椒房殿的方向好像出来了几个人。

李含章躲在一个假山后,眺望看过,他本就视力绝佳,这仔细一瞅,走在最前面的不正是那个冠凌峰上和自己树下饮茶吃柿子的女子。

她走在椒房殿的几个宫女之中,一身白色道袍,分外打眼,乌黑稠密的头发仅用一根玉冠高高束起来,垂下及腰的长辫,额头全部显露出来,光滑流畅,周身上下更显淡然自若的气势,倒还真有几分超脱世外道法天师的样子。

李含章在后头远远的跟着,到了为建成帝炼丹的道士们居住的地方一带,几人停下,椒房殿的宫女们向那女子行了礼转身离去,那女子随即进了大门,转瞬就消失了。

李含章赶紧跟过去,门内哪还有什么身影,心道定是使了什么妖术,混迹在道士中,也算是聪明。

李含章不愁,进了大门,随手叫住了一个小道童,问道:“最近有没有一个新来的女道士。”

小道童恭敬回了:“几日前陛下请了襄阳侯义女,正阳天师亲传弟子纪幽法师进宫,为陛下调养身体,现正住在玄妙观内,从这里往前五十步左转再行八十步就到了。”

李含章见小道士如此上道,深感欣慰,道了谢,快步向玄妙观而去。

扣了门,本以为门开后还是只白猫,谁料竟是那女子亲自过来开了门。

李含章还没有想好说什么,陡然看到纪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纪幽看到李含章,本觉得相见是早晚的事,没想到李含章那么快就找到了自己,她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太子殿下请进。”

本欲先行质问,一时发愣,竟被纪幽抢了话头,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被“债主”讨上了门,竟然无一丝惶恐,李含章强装镇定,跟着纪幽进了屋。

纪幽倒了茶,李含章看到桌子上果然有承安殿的盘子,上面还有几块剩的点心,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底气,抿了茶,看向纪幽,开口问道:“纪幽道长是吗,冠凌峰一别多日,您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纪幽见惯了各种场面,并不把李含章的质问当作棘手的事,反而起了与他故意周旋的兴致,摆出无辜的姿态,回问李含章:“太子殿下说什么,贫道不解,我是被陛下请进宫的,自然是助陛下修行的,再说这大越的皇宫岂是我一个小道想来就来的。”

李含章不以为意,自是不信纪幽这一套说辞,镇声道:“道长神通广大,既然能以梦境引我至冠凌峰上,让陛下请您入宫又有何难,还有,在冠凌峰上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纪幽心想,这太子殿下也不像阿豆说的那么傻,回道:“贫道并没有对太子殿下做过什么,冠凌峰上我与殿下只是偶遇,我好心请殿下您饮茶吃柿子,怎么就是我的不对了,您是天皇贵胄,我只是与您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给小道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殿下您做什么。”

这个女道,果真嘴硬,困扰多日的事情今日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必须全部搞清楚,李含章又问:“若你我只是偶遇,那你说为何我吃了你的柿子后,就昏迷过去,记忆全无了,你且说说我是如何下的山。”

纪幽继续装傻充楞,一边抿茶一边说道:“殿下你吃了柿子的确是有些困了,好像是睡了几刻钟,后来您自己就下了山,贫道可没有做什么,想必山下应该有你的宫人可以作证吧。”

李含章感觉自己在和一堵墙说话,竟然扯不出一丝缝隙,苦于没有证据,竟撼不动眼前狡猾的女子半分,他不愿再与纪幽扯皮,一种挫败感从心底升起,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含章一会儿就急躁起来,将茶碗重重得放在桌子上,扭头俯身接近纪幽,准备再行质问。

纪幽正在思考下面如何敷衍李含章,被响声惊断了思绪,猛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被放大的脸呈现在自己面前。

李含章没想到纪幽会被茶碗声惊到,突然大幅度的抬头,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接近,一时间两人都惊楞住,一室静谧,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李含章甚至能看清楚纪幽皮肤上柔软的绒毛,这还是第一次自己离一个女子那么近,她可真白,甚至比身上的道袍还要白上几分,道袍前领交叉,也许宫里的道袍太过宽泛,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再往下就是在宽松道袍下依然掩盖不住的起伏,如此俏丽秀美的容颜真的是兴风作浪的妖人吗?

与此同时,纪幽也呆楞住了,两人相距不过半寸有余,呼吸互相缠绕,鼻尖几乎顶着鼻尖,纪幽的脸颊能明显得感受到李含章呼出的热气,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依旧如在冠凌峰树下与自己说话时一样清澈透亮,就连额头上仅剩的几小块青肿,也反而为他增添了几抹风采。

好俊的一副皮囊。

纪幽心底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此时只有房梁上的阿豆能看到她逐渐发红的耳尖和局促不安的神态。

“喵。”

突然的一声猫叫打破了这种尴尬又怪异的氛围,李含章一瞬间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赶忙撤回身子坐正,纪幽也松了口气,一时对坐无言。

李含章尝试找回思绪,但是脑海中此刻已是一团乱麻,连一点气势都找不回来。

这妖女定是又给自己使了什么妖术。

对了,猫叫。

怎么能差点忘了这个破绽和证据,李含章伸手捏了块桌上剩下的点心,此时已是信心满满,盯着纪幽,慢悠悠地说道:“纪幽道长,你可得好好管管你贪吃的猫,偷了承安殿的点心,留下了脚印

,也不必将盘子也拿走吧,道长神通广大,您的猫跟着也不一般,不仅会开门,连端盘子都会。”

纪幽听到,迅速低头看向盘子,大意了,这盘子果然不是玄妙观的,这个阿豆,怪不得太子能那么快找到这里,原来如此。

纪幽泄了气,知道事已至此,无奈扶额,张嘴唤道:“阿豆,瞅你干的好事,下来吧。”

那只猫叫阿豆?

李含章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房梁上趴着一只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就是那只在冠凌峰上院子里的猫,猫儿冲着地面跳下来,在半空中骤然发出一团白光,等到地面上,白光散去,赫然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

李含章虽然早就断定纪幽和她的猫不寻常,但是亲眼见到动物幻化成人的场景,还是不由大为震撼,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妖魔神仙和魑魅魍魉,他端起茶狂饮了一大口,强装镇定。

阿豆哭丧着脸,伏在纪幽膝头:“姐姐,我错了,我没留意,顺手将盘子也拿回来了。”

听到阿豆说话,李含章依然震惊,继续喝茶。

纪幽是有些恼了,想要说阿豆两句,改改她毛毛躁躁、粗枝大叶的毛病,但今日李含章在,纪幽也不好发作,只好先压下气头,等会儿再好好算账。

纪幽知道此情此景也不必再与李含章周旋了,正声道:“太子殿下,如您所见,贫道的确是会一些旁门左道,此前冠凌峰一事也的确是贫道有意为之,但是贫道绝非是要伤害您,不然也不会刚到皇宫就为您送去药丸和药膏。”

李含章见纪幽终于坦白,便仔细问过;“那你便说吧,你再冠凌峰上做了什么,如今又来宫里干什么。”

纪幽不能让他知道取魂一事,但也不想扯谎隐瞒,回道:“请殿下放心,贫道所行之事与殿下无关,冠凌峰上贫道虽有所图谋,但纯属误会,殿下身上没有贫道想要的东西,不过此事已了,以后在宫里贫道断不会伤害殿下,至于贫道所行何事,请殿下饶恕贫道无法告知,但贫道保证,此事决不会有损殿下半分,也绝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李含章本就不是睚眦必报之人,见纪幽言辞恳切,看着她的眼神,不知道心底里为何就那么轻易的愿意相信她。

相信她不是坏人,相信她要做的事不是坏事。

李含章对纪幽说道:“道长的保证我信,再者在冠凌峰上我已经说过,莫说是误会,就算是你真的要取我的魂,我也愿意用魂去换你的柿子,我不是开玩笑,也不后悔。”

纪幽怔怔的看向李含章,无疑是有些惊讶的,惊讶李含章就这样信了自己的话,就这样不再追究。

他总是令人意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坦坦荡荡,即使身处阴暗丑恶的悬崖之底,受万千背叛侮辱,也能依然心向坦途,光明磊落,他不用歇斯底里的暴力去惩罚报复罪魁祸首,却用风轻云淡的宽容击溃别人佯装起来的骄傲,让所有人面对他都不得不自惭形愧。

不像自己,深受煎熬,却无法摆脱镣铐,日复一日做着愧疚无奈的违心之举,越挣扎越绝望。

纪幽不知道何时能走出黑暗,但却想追逐守护这一缕亮光。

李含章起身,准备要走,又思酌片刻,对着纪幽,严肃说道:“道长你要做的事,我不感兴趣,但是若要是伤害我的至亲或者将宫里搅得鸡犬不宁,那就别怪本太子不留情面。”

纪幽低头:“殿下所言,贫道谨记,定不会让殿下为难,相反,我会保护殿下。”

保护?真是大言不惭,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吧,自己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她一个女子保护。

李含章虽然觉得吃惊又有些不以为然,但仍是觉得心理有些异样,好像有一丝奇怪的温暖。

他听着直别扭,脸颊也热起来,没答纪幽的话,转身快步离去。

快要离开玄妙观,李含章突然停住,没有回头,只是将声音稍微提高了些:“不管怎样,谢谢你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