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千叶没想到，谢雨熙会答应和她一起加入祝柠的灵史探讨小组。

她原本以为，谢雨熙会像电视演讲中的那些"自由派"代表们一样，坚决抵制所有可能加剧人灵两族分裂的言行，但谢雨熙却说，"自由"的意思，就是能够接受各式各样的观点。

后来，她们挤进人群，在祝柠的笔记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时的场面像极了灵千叶在人界见过的明星见面会，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向祝柠和她身边的灵妙丹提出各种问题，但多数无关灵史，所以自始至终，灵千叶都没能和祝柠说上一句话。

走出学院堡，空气中弥散着檀桑树的香气，阳光充足但不算热烈，灵千叶和谢雨熙决定买些零食然后去学院堡后面的露天花园吃午饭，在这期间，她从谢雨熙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另一面。

"其实，圣锣家族反对远洋计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雨熙说。

"你是说七十多年前的南海计划吗？"

事实上，远洋计划中，人界政府起初选定的目标是气候温和的南海，但那时候灵千叶还没出生，她只是听老灵说起过这件事，当时，南海项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唯有圣锣家族坚决反对，因为他们仍然笃信有关"迷雾"的传说，而这个传说，也就是新月夫人口中"生存与守护"的真正含义。

根据这则古老的传说，灵神本是银河中的一颗星星，但她向往自由，于是决定冲出银河创造属于自己的星球，但灵神的举动触怒了宇宙中的其他神明，他们派出恶灵四处寻找灵神的踪迹。在即将被发现时，灵神牺牲了自己，她用肉身填海构成大陆，毛发幻化为覆盖大陆的檀桑树林，灵魂则逸散成无数灵子，在这片陆地上孕育出了新的生命——被灵子滋养的灵族和不具备灵力的人族。此后，灵神的子民在檀桑树林的守护下世代生活在这里，但恶灵对灵神后裔的追踪并没有停止，它们潜伏在檀桑大陆外海的迷雾中，静待人们冲出檀桑岛、为它们打开通向这里的道路。作为灵神最坚定的信徒，圣锣家族认为，贸然派出船队驶入外海会吸引恶灵们的注意，而当它们伴随迷雾侵蚀整座檀桑大陆，全部的生灵都将化为乌有。

76年前，从南海归来的船队没受到太大关注，高中的历史课本上，南海计划的成果以"船队安全归来，并未在檀桑大陆以南一千海里的海域内发现任何生命特征"这样一句话简短作结，现在想来，起初轰轰烈烈的远征计划居然会以这样草率的方式收场，确实有些可疑。

"但是，既然南海计划很顺利，人界政府后来又为什么决定转战北海呢？"

相比南海，北海地势险峻、气候恶劣，灵千叶怎么看都觉得转战北海的战略并不合理，但谢雨熙很快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娜依啊。"

没错，灵千叶很快反应过来，北海计划之所以能推进得如此迅速，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圣鹰族族长娜依的支持。

圣锣之战结束后，出于对圣锣家族帮助人界共同抵抗信灵族的感激，远洋计划在数十年间从未再被提起，直到圣锣257年，圣鹰族族长娜依在拜访人界时提供了一条重要讯息——一名圣鹰族骑士御鹰向红月岛以北探索时，在数千里以外的海域中发现了一座岛屿，娜依的结论是，檀桑大陆以北很可能存在适宜居住的其他大陆，灵神星上也极有可能存在别的生命，因此，如果人界政府决定继续推进远洋计划，圣鹰族愿意提供一定帮助。

当时，建立了特工学院的圣鹰族族长娜依是人界最具影响力的灵族代表之一，她自愿协助的行为在人界造成了很大反响，一些"进步派"人士认为，开拓领土、率先与其他文明建立联系是人族摆脱灵族"禁锢"的最佳机遇，就连不少"慕灵派"代表也认为，娜依的加盟已经展示了部分灵族人对于探索新世界同样的渴望，通过与圣鹰族建立合作，人灵两族一直以来紧绷的关系或许可以得到改善。然而，自始至终，出于对那片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的迷雾的忌惮，圣锣家族从未改变自己的立场。

说到这儿，谢雨熙看向灵千叶，她问，"到了今天，你还相信迷雾吗？"

灵千叶摇了摇头。即使事到如今她的人生已经看不到什么变化的可能，但她依然期待着这个世界可以发生一些改变，这样一来，或许那些和她有着相似经历、向往成为灵族的人族小孩，就能在新世界中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相信迷雾意味着放弃探索，那我宁愿不信。"灵千叶这样回答。

谢雨熙点了点头，"现在大部分人都不信了，"她说，"但只因为圣锣家族坚信这件事，祝氏集团就差点解体，我觉得祝柠之所以会对圣锣家族有那么大的怨气，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那天，特工学院开学首周的星期二中午，在学院礼堂后花园吃饭时，灵千叶第一次因为遇见谢雨熙而感到庆幸。

盛夏的阳光均匀淋上谢雨熙的发顶，几缕短发被她捋到耳后，不一会又不听话地滑落下来。在讲述那些考题范围以外的"无用知识"时，她会把话说得很慢，时刻关注灵千叶是不是依然感兴趣，她的语气很温和，在陈述自己的观点之前，她总会加上"我觉得"三个字，在讲述报纸和杂志上的那些故事时，她的表达又是那么轻松、流畅，浑身散发着知性的魅力，并且，她还具有一种把看似无关的事情联系起来的奇妙能力，以至于半个小时过后，灵千叶就彻底被她说服了。

40年前，即使圣锣家族坚持反对，人界政府还是宣布开始筹备北海远洋计划，当时，祝氏集团旗下的启航船业赢得了北海远洋队的船只供应权，在收到第一笔定金后，他们马不停蹄地开始造船，但后续的款项却迟迟没能进账......

"我读过很多有关北海计划的文章，却没有一篇提及圣鹰族，所以，我觉得如今的北海远洋计划，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第三世纪最伟大的人灵合作项目'，没有圣锣家族的准许，圣鹰族就无法加入远洋队，人界政府只能自己出钱造船，独立筹备远洋计划，但如果这件事被公开，这项计划就会失去大部分慕灵派有钱人的支持......"

"北海计划进行到今天，它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已经在北海群岛上建立了蓝月站和银河站，传说中的迷雾也没有出现，所以圣锣家族的反对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如果人界政府在这个时候说出当年的真相，也是很打脸的，因为他们毕竟欺骗了人民。"

"所以，这件事祝柠一定是知道的......"灵千叶接着谢雨熙分析下去。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祝柠一定知道。"谢雨熙说，"当年祝氏集团因为迟迟收不到尾款差一点就要破产，而圣锣家族反对的理由居然只是毫无根据的传说，这在祝柠看来，一定很难理解。"

灵千叶默默点头，但她同时也在心里追问，难道祝柠质疑圣锣家族灵力的理由就只是这样吗？作为能在人界一手遮天的祝氏集团继承人，她会不会还知道更多内幕？

"你看到了吗？今天坐在祝柠身边的那个人......"

"灵妙丹？"终于遇上一个专业对口的问题，灵千叶答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她是去年青年格斗锦标赛的亚军。"

"嗯，特工学院果然是个竞争激烈的地方。"谢雨熙一边扒拉着餐盘里的豆子一边感慨，"格斗赛明星和天才灵术师的侄女，开学还不到一周就绑定了。"

"可我记得学期末的团队赛需要四个人......"

说出这句话后，灵千叶立马就后悔了，她担心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胜负欲会让谢雨熙反感，担心她会觉得自己没把她当朋友，一心想着和更厉害的人绑定，担心她会因此离开自己。

好在谢雨熙依然吃的很香。

"是啊，所以咱们还有机会！"谢雨熙一脸开朗地说完，满足地放下了饭勺，灵千叶又观察了一会儿，见谢雨熙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没有改变，才渐渐放下心来，没过多久，谢雨熙又操心起即将到来的格斗课，安慰她的同时，想到她最后说的那句话，灵千叶隐隐感到庆幸。

——"所以咱们还有机会"，假如她没有曲解这句话的意思，这代表谢雨熙多少有着和她相似的胜负欲，更重要的是，“咱们”这两个字，意味着在首先结识的尧苏若和后来的自己之间，她选择了自己。当然，这其中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作为对手的尧苏若早在开学第一天就退出了这场"谢雨熙争夺战"，虽然她们三个人选择了同一间寝室，但从尧苏若推门进入卧室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就没再有过交流了。她早出晚归，上午的灵史课也选在角落就座，像是在刻意回避一切可能的社交，而说起尧苏若，灵千叶又忍不住回想起前天下午的那件事......

"那多半就是祝柠了。"听完灵千叶的描述，谢雨熙很快给出了笃定的答复，"我听说祝童教授的血灵浓度接近20%，祝柠肯定在入学前就受过她的辅导，而且祝童教授的招牌灵术就是火球术，祝柠能召唤那么大的火球也就不奇怪了......不过，你说苏若好像知道是祝柠做的？"

灵千叶点了点头，然后，从后花园到格斗场的路上，她们聊起了尧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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