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村河口,春汛正急。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残叶,发出沉闷的咆哮,翻滚着冲向远方。
岸边的碎石被不断冲刷,哗啦作响。
平日里温顺的水流此刻成了脱缰的野马,声势骇人。
这凶险景象引来了不少村民聚在岸边高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老天爷,今年这水头可真够劲!”村民甲缩着脖子,朝河心努了努嘴。
村民乙眯着眼,努力分辨着浊浪里一个时隐时现的黑点:“瞧见没?那…那漂着的是个啥?门板?”
眼尖的王婶嗓门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哎呦我的老天爷!快看!是筏子!上头…上头是凌娘子!凌战啊!”
这一嗓子如同炸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湍急的河心。
一方简陋到令人心惊胆战的木筏,正破开翻滚的浊浪。
顽强地朝着村口那处简易碎石码头方向挣扎前进。
筏子由五六根粗壮的原木胡乱捆扎而成,粗糙的原木茬口清晰可见。
筏子中央,一个巨大的、几乎占了筏面大半的藤编筐。
被几道粗壮的棕绳死死地固定在原木上,任凭木筏如何被浪头抛起、砸下,那藤筐都纹丝不动,稳得不可思议。
撑筏的人影,正是凌战。
她浑身湿透!
单薄的粗布衣裤紧贴在身上。
清晰地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和略显单薄却蕴含力量的身躯。
长发被水浸透,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不断往下淌着浑浊的河水。
她双手死死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长篙。
腰背挺得如同标枪,每一次下篙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和精准,稳、准、狠地扎进翻涌的水流深处或抵住水下的礁石。
篙身在她手中弯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又猛地弹直,硬生生在这条发怒的河流中稳住方向,一寸寸地向岸边靠拢。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紧抿着唇,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在手中的长篙和脚下这片随时可能散架的木筏上。
岸上的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真是凌娘子!”
“我的娘诶!她…她怎么敢!”
“这筏子…这水…不要命了吗?”
“看那大筐!绑得真叫一个结实!凌姑娘这手力气和本事…啧啧!”
“快!快准备搭手!靠过来了!”
新任里正李青山反应最快,脸色发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吼叫着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
“栓子!二牛!快!跟我到水边!小心脚下!快!”
木筏在凌战近乎搏命的操控下,终于斜斜地撞上了码头边缘几根凸起的木桩。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木筏剧烈地晃荡了几下。
凌战抓住这瞬间的稳定,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发力,手臂一扬,一道湿漉漉的粗缆绳带着风声,准确地抛向岸边。
“接住!”
她的声音穿透水声,带着力竭后的沙哑。
岸上几人手忙脚乱地抓住缆绳,七手八脚地缠绕在码头桩子上,死死拽紧。
木筏终于被彻底固定住,在湍急的水流冲击下,缆绳发出吱呀的呻吟。
凌战这才长长地、近乎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如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松开那根几乎要嵌进掌心的长篙,任由它倒在湿漉漉的筏子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甩了甩头,一步跨上了碎石铺就的码头。湿透的沉重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嘎吱的声响,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子。
“凌娘子!您…您这是…”
李青山冲到跟前,看着她浑身湿透、往下滴水的模样,又看看身后那依旧咆哮的汹涌河水,声音都带着后怕的颤音。
“这春汛凶得很!龙王爷发怒啊!太险了!这要是有个万一…”
王婶已经挤上前,拿着一块半旧的干布就往凌战身上裹:
“快擦擦!哎呦喂,这浑身湿得透透的!冰碴子似的!冻坏了吧?赶紧的,家去!家去换身干衣裳!热水!得烧热水!”
她一边唠叨一边试图用布去擦凌战湿透的头发。
李木匠则围着木筏边转了两圈。
眼睛死死盯着那简陋却异常稳固的捆绑方式和大藤筐的固定绳结,忍不住连连咂嘴。
“了不得!真了不得!这筏子扎得…这力道,这巧劲!这筐绑得…我的天,牛都拉不动!凌娘子,好本事!真是好本事!”
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匠人式的惊叹。
人群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
惊叹、佩服、后怕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战和她那个神秘的大藤筐上。
就在这时——
“凌!战!!!”
一声饱含了火山喷发前所有积蓄能量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雷。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利,凶猛地从村口方向席卷而来!这声音太有辨识度了。
岸上瞬间死寂一片,连奔腾的水声都仿佛被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噤若寒蝉,目光齐刷刷、带着惊恐转向声音来处。
只见沈厌如同一只被狠狠踩了尾巴、所有华丽翎羽都倒竖炸开的金孔雀。带着一股能把人掀翻的狂风,“呼”地一下卷到了码头边!他身上还是那件灰扑扑、显得极其不合身也不合他气质的粗布棉袄,此刻衣襟大敞着,露出里面同样质料粗糙、被汗水浸湿贴在中衣领子,头发更是凌乱不堪,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通红的太阳穴上。
那张平日里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此刻涨得如同要滴血,五官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滔天的怒火在他那双桃花眼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喷出实质的、毁天灭地的火焰!
那火焰深处,又分明跳动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浓得化不开的惊恐、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忽视、被蒙在鼓里、甚至被当成了空气的巨大憋屈和愤怒!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无视了那显眼得不能再显眼的大藤筐,无视了李青山和王婶伸出的手。
目标只有一个——凌战!
几步就冲到了凌战面前,他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手指带着凌厉的风声和毫不掩饰的力道,几乎要戳进凌战湿漉漉的锁骨窝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愤怒拔得又高又尖,完全破了音,像砂纸磨过铁器: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他妈还知道有这个家?!!”
这一声吼,震得离得近的王婶一个趔趄,耳朵嗡嗡作响。
“你下山了?!你居然敢一个人下山了?!!”
沈厌的眼珠子赤红,死死锁着凌战苍白却平静无波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去镇上了?!是不是?!是不是去临山镇上那家黑黢黢的铁匠铺了?!!”
他根本不给凌战任何喘息或回答的机会,或者说他胸中的怒火和积压的恐惧、委屈已经找到了决堤的洪口,必须倾泻而出:
“买那些东西了?!那些能劈山开石、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凶器?!开山斧?重镐?丈八长的铁钎子?!凌大娘子!凌大英雄!你行啊!你可真行啊!瞒天过海!胆大包天!!”
他气得在原地猛地跺脚,碎石飞溅,猛地又转回来,手指几乎要戳到凌战的眼皮上,指尖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因为极度的憋屈和愤怒带上了一种近乎凄厉的颤音:
“出门前我跟你说什么了?!啊?!春汛!春汛!我说了八百遍春汛凶险!河水能吃人!让你走山路!山路!!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不是?!我的话是放屁是不是?!你聋了还是瞎了?!还是觉得我沈厌就是个屁,说的话连屁都不如?!!”
唾沫星子混杂着他急促呼吸的热气,狠狠喷溅在凌战冰冷的脸上。凌战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水珠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滴落,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该死的平静。
眼神淡漠地看着他炸开每一根羽毛。
沈厌的怒火被她的平静彻底点燃、引爆!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几乎要撞上凌战,滚烫的鼻息喷在她湿冷的额头上。
几乎是吼在了她的脸上:
“这还不算!你!你前些日子从山上下来!连家门都不沾一下?!啊?!家里那二十几个小的!眼巴巴盼着你!望穿秋水!我呢?!我这个你名义上的‘男人’!在你凌大英雄眼里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屁?!还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你连个口信都不屑给我留?!连个屁都不放?!直接扛着你那宝贝疙瘩筐子就回山了?!啊?!!”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俊美的脸因为愤怒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巨大委屈而扭曲狰狞。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酸:
“好啊!好得很!全镇子的人都看见你凌大英雄扛着个吓死人的大筐出了铁匠铺!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你买了能开山裂石、捅破天的家伙事!我呢?!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最后一个!!”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拔得更高更尖,带着一种近乎荒谬和悲愤的控诉:
“我他妈还是听隔壁村来换木料的老张头说的!‘哎,沈小哥,你家娘子好大的力气,扛着那么大个筐子从铁匠铺买了好些个大家伙,啧啧,真厉害啊!’!哈!哈!我听着都懵了!像个傻子!凌战!你把我当什么了?!把这个家当什么了?!客栈吗?!还是你凌大英雄下山闯荡前歇个脚、连招呼都懒得打的地方?!!”
他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
完全就是一个被妻子彻底忽视、差点在惊恐中失去她、又后怕得要命的小混混丈夫的狂怒和憋屈。
“你倒好!闷声不响!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啥时回来?!还撑筏子?!就凭这几根破木头捆一起?!凌战!你脑子是不是被那开山斧劈过了?!进水了?!被驴踢了?!这水!这筏子!这万一要是散了架,翻了筏子,你…你…”
他“你”了半天,后面那个“死”字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看着凌战浑身滴水、狼狈却活生生站在面前、依旧沉默不回嘴的样子,那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终于冲破愤怒的堤坝,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绝望的嘶哑:
“你就为了筐里那些破铜烂铁?!命都不要了?!连家都不要了?!连我…连孩子们都不顾了?!凌战!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还是冰坨子?!在你眼里,那些铁疙瘩比你的命还重要?!比…比我们都重要?!啊?!!”
最后一声“啊?!”几乎是吼破了喉咙,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眼眶赤红一片,俊美的脸孔此刻只剩下愤怒、委屈、浓烈到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深刻的、被抛弃的恐惧交织成的狰狞风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河水愤怒的咆哮。
围观的村民鸦雀无声,连最碎嘴的王婶都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出。
李青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凝重。这阵仗…太吓人了。
平日里看沈厌虽然穿得别扭,嘴甜如蜜,但总带着点说不清的贵气和疏离,何曾见过他这副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模样?活脱脱一只被彻底惹毛、炸了全身翎羽、不顾形象疯狂啄人、嘶鸣泣血的金孔雀,那控诉里撕心裂肺的心酸,让一些心软的妇人都不忍再看。
凌战等他这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控诉和巨大委屈的怒吼终于因缺氧而不得不停顿换气的间隙,才抬手,用同样湿冷的袖子,平静地抹了把溅到脸上、混合着河水和他唾沫星子的水渍。
然后,她抬眼,直视着沈厌那双燃烧着火焰和痛苦的眼睛,开口。
声音因为寒冷和力竭而低哑,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翻腾的水声:
“一些山货。筏子没散。我回来了。”
这十二个字,像十二块冻透了的、棱角分明的冰坨子——
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沈厌熊熊燃烧的、混合着各种复杂情绪的怒火熔炉中心!
“嗤啦——”一声,仿佛能听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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