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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丹心

“将军……将军?”

曹方遂猛地回神,眼前又一阵眩晕。他盯了许久,才认出站在马前那人,是随他把守秣陵宫的副将。

从方山回来一路上,他魂不守舍,不知何时竟到了这里,青天外暮色苍茫,北风顺着领口钻进甲胄里,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秣陵宫静悄悄的,朱门明明是去岁新漆的,望去却好似蒙了层灰。高耸的墙头探出银杏枝,金黄的果子落了一地,被马蹄碾碎,犹如他铠甲缝隙里干涸的血痂。

“魏王今日可好?”曹方遂问道。

副将道:“今日一直在佛堂,午前送来的银霜炭已经烧上了。”

曹方遂颔首,叮嘱了几句,拍马要回府。

他平日不苟言笑,如今的沉默更显出逼仄。副将见他神色不太好,犹豫了一番,到底没多说什么。

木匣里双龙耳瓶随马蹄颠簸,咔嚓咔嚓的轻响顺着铁甲传来,仿佛锯齿与木屑厮磨。锯末越聚越多,堆成小山一样堵在他心口,又被狂风卷起扑到他身上。

将军府飘出炖鸡的香气,刚刚开蒙的幼子闻得口水直流,眼巴巴地不敢动,被兄长握着戒尺拦在书案前。

“如今不读书,将来进了国子学,直让人笑话!”

少年老成的训斥声传到曹方遂耳中,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小厮殷勤上前将木匣接过,曹方遂心头一空,幼子已钻过兄长的手臂,如蒙大赦般扑来。

“阿父!”

曹方遂喉头突然发紧,几乎有些僵硬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缢死朱杳娘那年,皇帝才只有他幼子这么大。

他妻子将孩子打发,耐心地为他解甲,腕上绞丝银钏撞上了甲片,叮当声响在灯影中格外清晰。

枯叶沙沙地拍打窗棂,妻子卸甲的手忽然一顿:“护心镜怎的裂了?”

曹方遂心头一跳,仔细一瞧,瞥见一道细微的裂痕。胸前又仿佛隐隐作痛。

皇帝那一脚踢得狠,他是该有多恨他。

可是他如何承受得起皇帝的恨意。

那瓶酒被他放到了卧房。夜中不能寐,月光从窗纱透进来,木匣泛着幽微的冷光,像浸了井水的青石。

曹方遂盯了许久,披衣起坐,打开了木匣。双龙耳瓶触手寒凉,他听到酒液在瓶中晃动的涟漪,好似京门城外昼夜不绝的江涛。

他这双手沾了数不清的鲜血,滔滔江水也洗不干净,可回想起来,却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缢死朱杳娘也好,勒死李临风也罢,都只是遵循高祖的命令罢了。

这一次,为什么不能遵循皇帝的命令呢?

寒夜里传来打更的声音,他睁开眼时天就要亮了。熹微晨光落在几案上,如同银鱼细碎的鳞片,粼粼地闪着波光。

他倏忽想起了那匹明光锦,那匹太平长公主所赠的明光锦。

幼子睡梦中翻了个身,怀中的布虎滚落榻下,妻子绵密的针脚里,漏出幽微的竹叶清香。曹方遂侧首盯了许久,看到眼前浮现出晃动的人影。

隔着十余年烟尘倏然回望,他扪心自问,无法面对那样的目光。

————

又一场新雪过后,东府书斋外草木扶疏。初冬晴光从窗棂透入,在书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成之染目光划过章奏,悬停的朱笔正要落下,忽而被檐前铁马惊断。她抬眼望向庭中,荷塘里已经结冰,枯梗兀自支棱着,犹如秣陵宫那株罗汉松的断枝。

有通传来报,丹阳尹谢鸾求见。

侍女奉上新茶,茶汤腾起白气,在眼前氤氲。谢鸾进门时有环佩之声,浅绯官袍下摆沾着了些残雪。他端坐下首,握着茶盏的指节发白,像是攥着块烧红的炭。

“家母数月前病了一场,近来时常问起舍弟的婚事。”谢鸾开口,声音竟有些发涩。

他只有谢凤一个阿弟,如今刚满二十岁,以门荫起家,年纪轻轻,做了六品秘书郎。

世家子弟以婚宦二途为重,陈郡谢凤,名门之后,不知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金龟婿。

成之染将谢鸾打量一番,静静一笑:“谢郎,何必问我?”

谢鸾面露难色,寻常婚事,他自然不必来问,可他的阿弟,总是给他出难题。

袖中鎏金银香囊泛出幽香,裹着书斋里淡淡的墨香,将手中锦帕浸得发潮。锦帕上双鲤戏水,一角歪扭的“兰”字,是从前的清河公主七岁时亲手所绣。

“殿下可知……青溪的梅花开了,”谢鸾抬首望着她,道,“红梅映雪,好似当年臣随家母入宫赏梅的光景。”

前朝淮南长公主的青溪别业,成之染只去过一回,引出的那番风波,终究在多年之后以血色落幕。谢鸾是何等聪慧之人,偏偏在此时提起青溪,多少是有些刻意了。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汤,道:“谢郎想的是宫里的梅花,还是宫里住的人?”

“臣只怕物是人非,”谢鸾向她一拱手,从袖中取出锦帕。待侍女将锦帕呈给成之染,谢鸾道:“舍弟痴愚,想亲自将这帕子物归原主。”

“仅仅是物归原主?”成之染盯着那小小的“兰”字,抬眸瞥了他一眼。

“殿下明辨,”谢鸾平静道,“舍弟性情单纯,只因少时魏王曾戏言,让两家亲上加亲,他记到如今。”

“谢郎,君无戏言。”

谢鸾不由得抿唇,望见上首双鹤香炉直立昂首,气定神闲。

青烟氤氲在长公主眉眼间,他听到对方轻笑:“令弟倒是个痴情种。”

谢鸾眸光顿了顿,道:“望殿下成全。”

成之染默然良久,似是叹息:“你忘了清河公主的谶言?”

“只是一个游方道士的谣言罢了,”谢鸾喉结滚了滚,道,“禅代至今,谣言已不攻自破。”

成之染摇头:“可世人往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殿下,舍弟不过是个秘书郎……”谢鸾忍不住分辩,却被对方挥手打断。

“他岂能一生困于秘书郎?”成之染久久望着他,道,“谢家宝树,当为栋梁。”

“臣知此事为难,因此请求殿下。”谢鸾不由得蜷起了手掌,他何尝不知,娶苏兰猗为妻会是多大的忌讳。可即便如此,他的阿弟还是苦苦哀求,宁可放弃前程,也要将她救出秣陵宫。

夔凤火盆里“噼啪”爆出一星火花,在斋中清晰可闻。成之染捧着那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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