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章守规被一贬再贬,乃至客死他乡,除了皇帝因为赵平之的事对他心有芥蒂,更是因为河西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几乎完全决定了之后事情的走向,成为整个章府头顶挥之不去的乌云。
那便是章守规的失踪。
他失踪后短短两日,吐蕃夜袭玉城,整个河西一时群龙无首,又恐皇帝怪罪,不敢走漏风声。
所有事务几乎由李德忠一手把持。
李德忠不擅谋略,只将彼时渊泉过半数兵力调去玉门而援,岂料蛮人声东击西,原本的目的就不在玉门,而是渊泉。
就这样,渊泉城破。
渊泉城破,若章守规死了,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但章守规活着。
奏折如雪花般飞到皇帝的案桌,已经回京的赵平之听闻此事,曾托朝中心腹为章守规说话,可惜只遭到赵忱的呵斥。宇文炽的二哥、章槿荣的夫婿宇文成,甚至差点因偏帮岳父、暗中通敌的罪名被下狱。
皇帝本就对章守规不满,此番怎肯轻易放过。朝堂上更有甚者,直言章守规多年盘踞河西一带,早已与外邦勾结,所谓平定边疆,不过消耗兵力、资源互换。
而揭发他的,正是跟随身侧多年的李德忠。
李德忠言,章守规失踪是有意为之,他之所以派兵玉门,皆因章守规失踪前的嘱托。他不敢违背上命,只得出兵,致使渊泉失陷,百姓流离失所。
其中真假,不得而知。
章守规向来正直,岂肯认罪,只言失踪是遭人陷害。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众说纷纭之下,虽没有通敌叛国的明证,赵忱依旧治了他个失察的罪名。
廊外雨声不停,喧嚣的如前世宫中的那场大雨。雨滴落在白玉台阶上,落在老者斑白的鬓发里,落在公主的裙摆上。
章守规已近耳顺,乌纱帽工整地放在身侧,褪色的官袍被雨水重新浸成深色。雨水顺着老人枯瘦的面颊下落,他的眼本该浑浊,却清明的可怕。
“大人…”
赵平之她从未见过章守规如此狼狈的模样,在她心中,章守规总是身着盔甲,含饴弄孙的年纪,偏偏四处征战,说一句老当益壮也不为过。
他用兵如神,为人古板,明明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哪怕知晓她隐瞒身份,也从不曾提。
赵平之自幼出宫,除了长空,章守规算得上她的第二个老师,她再冷情,也无法抑制自己上前撑伞的冲动。
然而女子的衣角被拉住,抬头,竟是几乎未曾谋面的郎君阻止了她。
他像一株柳,本是一棵松。
这是前世她与章松年短暂的交集,此刻在回忆里却愈发清晰。
彼时的章松年刚刚入仕,他什么也没说,见她不再上前,很快后退一步,放下赵平之的衣角。赵平之不禁又去看章守规,老者似一张弓,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不多时,赵平之便看见陈有福从殿中出来,宣了贬官的圣旨。章守规被下放到黔州一个小小的县做县令,黔州既远离章守规的根基河西,又地处偏远,对于半生南征北战的节度使来说,不是流放也胜似流放了。
“臣章守规…谢主隆恩。”
章守规的脊背深深地埋下去,整个人伏在被雨水淹没的台阶上,久久不曾起身。
这是赵平之最后一次见到章守规。
却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赵忱的冷血。
后来章守规被越贬越远,章松年本为探花,也调了闲职,仕途搁置,直到章守规去世后,才被起复。
一代名将,也就这样永远的湮没在大漠的黄沙之中。曾几何时,人人称颂他的名字。
在此之后赵平之不是没见过章松年,但对方见到她与其余人无异,像是完全不记得她了。
赵平之的精力也完全放在赵恒与另外几位皇子的储君之争上,对章松年的印象自然逐渐淡了去。
她曾想过要不要拉拢章松年,只是自从章守规去世后,章松年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纯臣,逐渐成为赵忱身边的红人,与章槿荣往来都不算多。赵平之想,章槿荣嫁了宇文成,纵他想与姜氏撇清关系也无法,何必多生事端,也就随他去了。
前世赵平之不清楚来龙去脉,现在看来,章守规失踪确非妄言。依她之见,应当是军中出了奸细,否则一州节度使怎会轻易失踪?
何况后来章松年官至吏部尚书,也曾为父陈冤,可惜吐蕃已灭,章守规已死,再追溯往事,竟无人可证。她不知道章松年和父皇在紫宸殿说了什么,只知道陈有福曾道章小郎君出门时很是失魂落魄。
今世轨迹不尽相同,见到李德忠,赵平之更加确认心中猜测。有她在,绝不会让章守规受到莫名其妙的构陷,更不会让渊泉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章松年虽未入军,却掌管整个章府大小事宜,或许是早早从蛛丝马迹猜到了这一点,才放下心让章槿荣前去玉门。
而姬澄…
他本就不该入局。
……
玉门与渊泉算不得远,但马不停蹄也至少需三日。在有些人心中,和渊泉风雨欲来的沉重相比,玉门近日都是好天。
比如谢十一。
姬玄能够如此轻易离开渊泉、离开那妖女,是他没想到的。
因此心中畅快了不少——除了见到那个蛮女。
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女人。
谢十一躺在屋檐上,嘴里还叼着不知道从哪来的狗尾巴草,实在不想回想城门那日遇见章槿荣的情景。
出了渊泉城后,姬玄沉静的可怕,虽说他本就不是话多的性子,谢十一依旧觉得十分不对劲。和坠崖醒来不同,谢十一居然从姬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孤寂。
喜欢这么多年的姑娘,谢十一能理解姬玄不得不放手的伤心。当然,就此断了才是皆大欢喜。
于是没话找话道:“要我说,你出城是对的。这赵平之也忒小气,让你去玉门驰援,却只拨八千人马,可见全然不将你的生死放在心上。不过你我本就不是为那皇帝老儿打仗的,去装个样子也无不可。”
姬玄只擦拭着手上的剑,不吭声。
那日赵平之的话,不断在他耳边盘旋,但很快,姬玄清醒过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姐想让他做什么,他照做就是。他没必要惹她生气,就像她不愿他再去山上猎白狐。
他应该伪装好的,就像从前一样。
他可以做好她要求的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哪怕她要招入幕之宾又如何?
他们都死了就好了。
至于其他,她休想。
谢十一不知道姬玄病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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