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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5

王富贵那尖细刺耳、带着浓浓酸腐气的嗓音,如同冰水泼进了滚油里。

院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

王婶和赵寡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熟悉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往凌战身后缩了缩。孩子们也像受惊的鹌鹑,停下打闹,紧紧依偎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篱笆外那张阴沉刻薄的脸。连沈厌脸上那套炉火纯青的市井热络笑容都迅速冷却,桃花眼里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抱着酒罐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只有凌战,仿佛篱笆外刮过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穿堂风。

她正弯腰。

神情专注得近乎苛刻,仔细检查着晾架上一条咸鱼的悬挂角度。

指尖稳稳地调整着细麻绳,确保每一面都能均匀风干,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王富贵被这彻底的无视噎得心口发堵,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拔高了尖细的调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犯人般的口吻。

“凌氏!沈厌!你们这院里,乌泱泱的,挺热闹啊?”

那眼神,如同在清点赃物。

沈厌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一个箭步上前,结实的身躯巧妙地挡在了凌战和女眷孩子前面,那套混迹三教九流的油滑腔调瞬间上身。

“哟!里正大人!您老亲自巡视啊?天寒地冻的,辛苦辛苦!快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他嘴上唱得比蜜甜,脚下却像钉了钉子,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开门迎客的意思。

王富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

贪婪而阴冷地刮过院里的咸鱼、酱兔、厚实的新门帘,最后死死钉在王婶和赵寡母带来的东西上,皮笑肉不笑。

“不敢当!你们这小日子过得油光水滑,比我这当里正的还肥实!瞧瞧这年货,咸鱼腊肉,豆包烧酒,啧啧……”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裹了糖衣的毒药。

“这大雪封山,鸟雀都饿得打晃,家家户户都恨不得把裤腰带勒进骨头缝里,你们这……东西来得倒是齐全又及时啊?”

那“齐全又及时”几个字,咬得格外重,赤裸裸地暗示着“来路不正”。

王婶脸色唰地白了。

赵寡母更是吓得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年龄小一些的孩子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沈厌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眼底的冷意凝成寒冰。

他刚要开口喷回去,一个清冷、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声音,如同冰锥破开喧嚣,清晰地响起:

“自己挣的。别人送的。”六个字,掷地有声。

凌战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却如同实质般迎上王富贵阴沉的小眼睛。

她手里还拿着那块干净的麻布,姿态随意却稳如山岳,一股坦荡无畏的气势自然流露。

“里正若觉不妥,”她下颌微抬,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漠然的询问,“尽可去查。”

王富贵被她这直白坦荡到近乎嚣张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虚,额角渗出细汗。

查?怎么查?

这煞星的钱粮来历,连县太爷都装聋作哑!

他无非是想借机敲打,榨点油水。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掩饰尴尬:“呵呵,凌娘子说笑了。你们能过好,也是咱靠山村的福气嘛!”

这笑声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话锋陡转,小眼睛滴溜溜扫过院里那些孩子,语气变得假惺惺的“语重心长”。

“不过啊,凌娘子,沈小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当里正的还得提醒一句。这二十多张嘴,吞金兽啊!开春的丁口税、田亩税……样样催命!”

他特意指了指院墙外那片被积雪覆盖、已被凌战带人平整出雏形的坡地,计划开春种地瓜菜蔬,“还有这新开的荒地,那也都是要按规矩,交‘垦荒捐’的!朝廷法度,铁板钉钉!马虎不得啊!你们可得…勒紧裤腰带,早做打算!”

“垦荒捐”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这才是他真正的獠牙!

王婶和赵寡母闻言,脸上都露出深切的担忧。

这些税赋对她们都是大山,何况凌战家?

沈厌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暗咬:这老狗!

凌战的脸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她甚至没看王富贵那张写满贪婪的脸,目光仿佛被晾架上一条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咸鱼吸引住了。

就在王富贵以为她被这“现实”压住,嘴角刚扯出一丝得意时。

她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如同惊雷炸响:“税赋几何,名目为何,里正可有加盖官印的文书凭证?”她目光倏地转向王富贵,锐利如刀锋,“拿来我看。”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若有文书,该交多少,一文不少,一钱不欠。”她顿了顿,语气陡然降至冰点,带着洞穿一切的笃定,“若无文书,空口白话,便是私设名目,巧取豪夺,盘剥乡里!”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按《大胤律??户婚》,杖八十,流三千里。里正大人,可要试试?”

最后一句,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判词,砸得整个小院死一般寂静!

寒风卷着雪沫,呜咽着吹过篱笆。

王富贵脸上的假笑彻底僵死,如同被冻硬的咸鱼皮。

他那双小眼睛骤然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战,嘴唇剧烈哆嗦着,脸色如同开了染坊,由涨红到铁青,再到惨白如纸!

杖八十?流三千里?这…这女人怎么敢?!

她怎么会懂《大胤律》?!那“垦荒捐”…可是他的命根子!

沈厌也愣住了,随即眼底爆发出狂喜的、近乎崇拜的光芒!

高!实在是高!杀人诛心!

看着王富贵那副如同被捏住七寸、濒死挣扎的癞蛤蟆般的滑稽表情,他差点把肺笑出来!他立刻挺直腰板,如同戏台上的清官附体,脸上那套市井油滑瞬间变成了“大义凛然”,对着王富贵朗声道:“听见没?青天大老爷!官凭文书呢?赶紧拿出来给咱们瞻仰瞻仰!咱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该交的税,砸锅卖铁也给您凑齐!不该交的嘛……”

他学着王富贵刚才的腔调,拖长了尾音,笑得一脸“纯良”,“嘿嘿,咱也得按‘朝廷法度’办事不是?您说是吧?”

王富贵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指着沈厌和凌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你…你们…反了!反了天了!”

他哆嗦了半天,一个有用的字也憋不出来。

官凭文书?他怀里就揣着几张盖了私印的空白契纸!哪敢真拿出来对质?

那“垦荒捐”就是他的摇钱树!

被凌战这轻飘飘一句《大胤律》当众扒光了底裤,他一张老脸臊得如同猴屁股,只觉得周围王婶、赵寡母,甚至那群小崽子的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身上!

“哼!牙尖嘴利!咱们…走着瞧!”

他最终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色厉内荏、毫无底气的字,猛地一甩袖子,差点把旁边侄子带个趔趄,也顾不上什么狗屁威仪了,几乎是连滚带爬,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踩着积雪,如同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逃了,留下两个本家侄子目瞪口呆,慌忙追了上去。

“噗——哈哈哈!”

看着王富贵狼狈逃窜的背影,沈厌终于毫无顾忌地爆笑出声,对着他的方向极其夸张地挥了挥手,声音洪亮:“里正大人慢走啊!雪天路滑,您老可千万‘当心脚下’!别闪了您的老腰!”

王婶和赵寡母这才如梦初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凌战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敬畏和发自肺腑的感激。那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仿佛被凌姑娘一句话撬动了!

“凌姑娘…您真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赵寡母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凌战却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肩上的雪花。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麻布,走到晾架旁,一丝不苟地继续擦拭着光洁的竹竿,声音平淡如初:“无事。”

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聒噪的乌鸦。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还在叉腰得意、尾巴快翘上天的沈厌道:“腌好的兔肉,挂起来。风大,用双股草绳绑紧。”

“得令!娘子大人!”

沈厌心情好得能飞起来,响彻云霄地应了一声,麻利得像个陀螺,抱起酱香四溢的兔肉,哼着荒腔走板的欢快小调去挂肉了,连脚步都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跳跃感。

小院里的气氛瞬间冰雪消融,重新活络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欢腾。

孩子们虽然不太懂律法条文,但看到那个总是阴沉着脸、让人害怕的里正灰溜溜地跑了,都拍着小手开心地笑起来。年龄大一些的虎子和豆芽,互相看了一眼,小拳头悄悄握紧——娘亲逼着他们认的那些字,原来可以这么厉害!像刀一样锋利!

凌战擦完晾架,走到西边她那间小屋门口,准备拿工具去加固一下鸡窝。

推门前,她脚步微顿,眼角余光瞥见沈厌正踮着脚,哼着小曲儿,努力把一只肥硕油亮的酱兔挂到最高的横杆上。冬日难得穿透云层的微光,恰好落在他那头依旧倔强闪耀的金发簪上,跳跃着细碎如金砂的光点。

他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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