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
顾重林当即停止反抗,李承乾惊喜回眸,就见顾十二正被孙思邈搀扶着半坐起身子,虽然出口的声音依旧虚弱,但精神头却是不错。
李承乾仗着短腿从人群中挤过直奔顾十二床前,上手抚摸额头测温。
孙思邈没好气道:“醒过来就代表熬过去了,只是还有余热,再将养几日便差不多了。”
“我小弟没事?”
孙思邈摇头:“这疮痘都没了,他这个高热久久不退只是同他小时候的身子落了病根有关系。”
“说起来你是这十二的兄长,你怎会不认识小郎君?”
孙思邈心中琢磨着,顾十二瞧着面白无须,声音也格外软,应是宫中内侍,兼之那小郎君先前自己说和秦王有些关系,大致的身份也能猜上一二,无非就是皇亲国戚。
只是自家弟弟给人做了内侍,做兄长的居然不知道弟弟伺候的主上是谁,奇怪。
顾大山安抚着顾重林,生怕顾重林一张嘴又是不好听的话赶忙接口:“我这大儿早几年一直在外走商,不常回家,对十二的事情知晓的也不多。”
处处打仗的那几年这顾重林居然能安安稳稳地走商?本事不小啊。
李承乾给十二喂水,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移到摊开的袋子上头。
先前着急得险些当场嘴上冒泡的赵县丞长舒口气,一时间居然是不知道惊叹顾十二居然真的无事醒来,还是要庆幸李承乾这宝贝疙瘩无事。
正心情复杂间听到顾大山此话,他也跟着点点头:“顾重林走商的本事可大咧,整个泾阳县都是有名的,听说每次归家都能带回一大堆宝贝,只是他也不久留,回来个七八日就又走了。”
顾大山见顾重林眸光逐渐深沉,他这才凑近耳语李承乾的身份讲述前因后果。
顾重林不语,打量着李承乾,敏锐地察觉到他弟弟对李承乾的依赖,以及……李承乾对地上他带回来的袋子的渴望。
顾重林挑眉,揉揉顾十二的脑袋转头面向李承乾,再度开口时语气是恳切又歉意的:“方才是我念弟心切,对小郎君多有得罪。”
说着顾重林捡起袋子递到李承乾跟前:“这本是我外出带回给小弟的小玩意,既然小弟跟着小郎君,这东西我便给了小郎君,权当赔罪。”
不愧是商人,为人处世确实圆滑非常。
后知后觉的疲倦涌上,李承乾压不住咳嗽:“误会一场不必在意,我只是很好奇袋子里头的是何物?”
顾重林垂眸沉吟:“这确实算稀罕玩意,西域那边传来的,这些种子是我一高昌友人偶然得之赠予的我。”
“这玩意叫白叠子,做出来的布又好摸又好看,不过过程极其繁琐。”
“且这布是我友人自己做来玩的,大部分人种它只是为了好看。”
“说了许多,实则在这东西也只是在小小一地流行,高昌本土种的不多。”
果然是棉花,隋唐时期这棉花就叫做白叠子。
只是最初的兴奋劲后李承乾当即冷静下来。
其实很容易想明白,古人又不傻,既然这种东西那么早就传入了中国,那么为何真正大规模推广开来是要等到元明之际?
棉花本身的虫害病症和加工棉花的工具,这些都是大问题。
就如顾重林所言,技术工具不到位,成本人力无法压下,一切都是空谈。
不幸的是,李承乾不仅是纯纯正正的文科生,而且因为幼时经历他的技能点都点到怎么“坑蒙拐骗”上去,种田和动手那是一窍不通。
李承乾接过袋子轻叹口气,慢慢来吧。
棉花是经济作物,现在国家穷饭都吃不饱,地或许够用,但经过隋炀帝这一通霍霍,根本没有人口来大规模种棉花。
想到这李承乾又打起精神,小心翼翼收好袋子看向顾十二:“十二,等明日你就要和那些发病的人吃喝在一处,再具体等上小半个月,若一切无事便大功告成。”
“不过你这底子还是不行,等事成之后我叫人给你多补补,这几日你实在是吓着我了。”
孙思邈无奈摇头:“瞧瞧你小子眼下的青黑,总算人无事,还不快去歇息。”
李承乾笑笑,刚想应声余光不自觉瞥到那几个早就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的和尚那去了。
差点忘了这几个人。
老和尚自从看到顾十二醒来就知道那场赌约自己是输定了。
可是为什么?!
这从古至今无人可防的豌豆疮居然真的有法子防?!
而知道这个方法的还偏偏是孙思邈的弟子,偏偏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奶娃娃,世道何其不公!
李承乾才不管老和尚心中如何作想,掐指一算,好似也快到每日宋村正来看顾十二的时间了。
他眼珠一转对站在他们身边的赵县丞开口。
“赵县丞,我送你一场功绩如何?”
早被乱七八糟事情搅和得险些忘记赌约的赵县丞一愣,就听李承乾细声细气道:“如今长安换了主人,秦王是什么脾性想来不用我对赵县丞多说。”
盯着李承乾的笑,赵县丞心砰地一跳。
“秦王最是关注官吏考核,这其中就包括分地一事。”
“武德早年秦王还代表陛下巡视京师以东的春耕情况,可惜后来战事频繁到底是耽搁了。”
“赵县丞,我与那群和尚之间的赌约本就是公开严明众人皆知……”
“你无耻!”
小和尚嗓音尖细骤然打断李承乾的话,正双眸发亮的赵县丞不满地瞪了小和尚一眼,终于拿出一点当官的架势:“这可是本官亲耳见证,你们这帮和尚莫不是要耍赖?!”
李承乾不着痕迹地朝庙外看去,瞧见熟悉的身影,他思索片刻当即语带嘲弄:“所以你们并非真心实意想要献田?我还以为你们道济寺名声在外,没想到原也是欺世盗名的小人。”
小和尚气得涨红了脸:“分明是你无耻诱骗,一群刁民,我师父愿意出手已是天大的福分,你们怎知我们肯定治不好?不识好歹果然是不要脸的泼皮,死了活该!”
“师傅?”
老和尚悚然一惊,小和尚嘴巴太快,他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老和尚绝望闭眸。
小和尚慌张眨眼,身形颤抖。
照常来这边看看情况的宋村正怎么也想不到,这顾十二是醒了,可他们花大价钱请来的和尚们却是满嘴的无耻刁民。
宋村正面色难看,人家直接撕破脸皮,他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想想以前请道济寺和尚做法事,钱拿了心里却指不定怎么骂他们呢。
宋村正呼吸急促:“既然这位小郎君和孙老神仙都说没法根治,也用不着几位师傅出手了。”
“铜钱权当几位师傅的过路费,只是那些绢帛还望师傅体谅体谅我们的日子不易,还回来吧。”
李承乾耐不住额角渐渐泛起的疼痛,但还是坚持补刀,只是声音有些虚弱:“还有赌约。”
孙思邈当即给他诊脉,奇怪,脉象只是太累了。
无奈之下孙思邈只好半扶李承乾让他借力不那么累。
老和尚心在滴血。
这宋村正在一带是十分有名望的人,鱼死网破,坏的是自己的名声,是整个道济寺的名声,这要叫他往后如何再招摇撞骗?!
但就算妥协,这被宋村正退货且绢帛丝毫不差退还的事情传出去,又哪里不会叫人心生疑惑。
他的道济寺就扎根在这一带,这生意也是直接被毁了。
难不成要他带着这好几十张嘴一道跑去别的地方吗?
可因为赌约他们连良田都要丢了,哪来的本钱跑路。
那可是靠近水源土质位置都绝佳的田亩啊!
一切都毁了。
可偏偏他还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因为这边还有一个跟野狗遇上骨头流口水的赵县丞。
他根本不可能鱼死网破,只怕他这头一破,赵县丞就会将今日之事传开,死得更快。
苟延残喘和当即暴毙二选一,该死的臭小子!
肉眼可见这是份白来的功绩,关乎到自身,根本不用那小子催,赵县丞以及他身后的官府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寺庙的上百亩良田。
可真是好手段。
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有人巴不得为这事出力,那小子真的才八岁吗?!
瞧着老和尚铁青的面容,从方才起便听自己小弟讲述赌约经过的顾重林意味深长地看向李承乾:“如今太安村突发疫病,青壮幼童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老人妇人亦不算少数,这良田再多也需要人手来种。”
“要我说这上百亩良田给上一半也就差不多了。”
老和尚憎恶地看向顾重林,这个时候来插一脚他不认为这人是在帮自己。
李承乾懊恼,到底出生工业时代,是他忘了中古年代耕地都是件又累又麻烦的事,没有足够的人手和沟渠都是白搭。
李承乾琢磨着顾重林的话,无家……他想起来时路上那对母女,想起唐中后期和宋朝时这些佛寺的另外一个功能——悲田院。
李承乾蹙眉,他不喜部分僧人敛财欺世,可隋末唐初佛教寺庙的盛行何曾不是因为乱世太过艰难,百姓只能转求精神寄托。
不过悲田院这等福利机构发展的代价就是寺庙经济横行,天下十分之财佛有七八,于国于民都不是件好事。
这项举措正反影响都太大,目前还不是他能把握的。所以他也只敢在小范围内尝试,由官府半接手而非寺庙自主开办,多少算是监督。
正好一个被抓住把柄的道济寺是最好的实验田,借此完全可以架空他们由官府半做主。
除非老和尚是真的想身败名裂滚出长安,连最后一点钱财和体面都捞不到,想着李承乾哂笑:“咳咳,是啊,上百亩良田当前分一半足矣。”
“另一半还归道济寺,不过我要你们在良田旁这一块地赡养太安村此次疫病中家破人亡的老幼妇孺,这可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功德慈悲啊。”
说着李承乾冲赵县丞示意:“此乃仁政,我需要赵县丞帮忙寻找得力的副手从旁协助道济寺。顺便反正都在离太安村不远的地界,宋村正也可以时时去看看,免得这好好的仁政被败坏。”
宋村正从方才起就是茫然的状态,这会也只是机械般点头。
老和尚面色惨白,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李承乾话语背后的深意。
如李承乾所料,老和尚只是颤抖着唇瓣不发一言。
这是能重得百姓信任的措施,他选择闭嘴选择做人畜无害的泥像,他才能在长安待下去。
可这样的日子简直比他杀了他还要难受,钝刀子割肉不说,还得伺候来寺庙吃白饭的刁民,疼呐。
赵县丞怔愣:“用道济寺的田亩与和尚来施善心吗?”
只要规模不大,钱粮人手倒都是齐了。
李承乾点头,带上丝暗示:“新朝新政新人,秦王喜欢的同陛下喜欢的可不一样。”
赵县丞当即一凛:“那小郎君觉得这般地方该叫什么名字好?”
李承乾一顿只觉心脏诡异抽疼,腰间好似莫名发烫,是玉佩吗?
但烫意下一瞬便消失,应是他的错觉。
李承乾本能握住玉佩,他舔舔干涩下唇:“悲田养病坊。”
人群中,顾重林对上李承乾的视线。
一个足够精明的商人。
一个似乎可以投资的未来太子。
二人同时在心中下定论。
李承乾收回视线看向老和尚,语气冷淡:“多行不义必自毙,往后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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