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准确地说明她究竟是在哪一年,哪一天的清晨,忽然被宅邸中的暖风唤醒,看见窗外透亮的天,同时感到内心深处的寒冷。时间对她来说已模糊了,不知昼夜和数量的变化,因她从不出这间屋子,而时间也不入内。四季在屋外生长,然它的枝桠和草叶,都未尝一次碰到主人的肌肤,更不必说其心灵。婴儿般的东风从外涌入,令窗帘同旗帜般飞舞,令她长久注视着,无可避免地,以她对诸多元素敏锐和本真的感受力,提醒她:这是一个信号。
于是她起身:她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不再强求。仍同昔年作王后一般高贵,后日为王公一般神秘,她穿行在室内,披上长跑,撩开长发,不为了任何人的欣赏,相反,这只是她天生的倾向,在大抵所有情况下,她冰冷,高傲而优雅,像浮动在水上的月影,动静之间皆是简约而华美。春光接连以稚嫩的橄榄色涂抹室内的地砖,点缀在她的赤足边,她梳理长发,整理衣装,如鹿行林间,如此,神女起行。一种不为了取悦任何事物或展现任何地位的美;美其本身。
(现在,她做任何事,都少了伪装。她依照其本身的道理行事,因此她淡漠,寒冷,遥远而美丽。大体如此。
因此,有些时候……她也哭泣。)
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灰白的长发和满面皱纹,几乎什么也不曾想,只通过某种冰冷的感觉,回忆她更早前的生活。禁足和孤独,早已无法困扰她,因她难道没有花费上千个日月坐在那只棺材前,睡在冰冷的石面上——现在,她崭新的监牢是座繁华临海的花园,季节交替中向她展示南部茂盛的生命,生活应当简单些,但事实相反。她梳着那漫长,及腰的头发,像以此计数,眼神空洞,如同还能看见黑荔波斯那银色的浪潮。
在这儿,不难忍受;但,在那儿——她想到这点,嘴边不由浮现微笑——在人面前,她很少微笑了,但对她自己,她还是常常微笑,唤醒回忆——在那儿更好忍受!
她更喜欢在他冰冷的尸体旁,守着那具棺材,看北海尽头没有答案的浪潮来去,而不是在临海的古宅中沐浴春光,坐落花中。春天柔和,夏天温暖,秋天繁茂,冬季温柔,这是个宝玉之地。但她更喜欢那儿!
为什么?
她再次,空洞地,微笑,仍梳着头发。风吹起窗帘,从那剔透的白纱中飞舞入一只鸟,穿过那朦胧的阻碍,停在栏杆上,用那蓝色的羽,蓝色的眼,静谧而灵动地提醒她,信号——信号就在这。
一个转变的信号。
她叹息。
“我宁可和你在一起……”她轻声对自己说,走向那只鸟。蓝鸟,像是某种事物,某种回忆,她永远捕捉不到。她撩开自己的长发,拨开那透明的纱布,走向春意盎然的原野——自然,她不能真正走入其中,只能将眼投入,而身立在这座突出的山崖上,看着地上的平原,地下的海。阳光温暖,照着她的皮肤,令她眯起绿眼。她已不记得她多久没有晒过太阳。
我爱你。
她闭上眼,将自己交给春风,轻轻地,在唇齿间吟唱那动人,孤寂,而冰封的小曲。头脑和精神如此冗杂无限,已放弃了一切唾手可得之物,将自己交给了真心。
她用了多少年,才得出了这个真相?多么简单,多么残酷,多么致命:如果她再早些认识到,多么好!她不爱人,只是爱他而已……
可怜的拉斯提库斯。她对自己想:你被这些人,同样欺骗得多么厉害。只是因为你生在他们中间,养育了他们的□□,便以为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用人的善要求自己,用人的罪批判自己。克制自己的心意,怜惜人的悲苦!她可怜的,亲爱的——人——讽刺她必须要用这个词,因这个词,长久以来,代指了地上所有以肉身存在的精神……
但你是个神!你不明白么?
她轻轻偏着头,露出凄凉而甜蜜的笑,浮想联翩。春风围绕着她,吹起她的额发——一个神。
她向世界,散开冰冷的吐息。问这世界,这个问题——什么是神?如果她能相信她的直觉,依赖她的理性,宣称她头脑中连绵不断的记忆可靠——她,厄德里俄斯——她的真名所向——正是一个神。她知道所有她知道的,也明白任何她不知道的。在她最初的梦中,一切物质可感的事物生发了,像被她携带而来——她是一个神,毫无疑问!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黑荔波斯,她从不无聊,因为她头脑中有那么多事,那么多记忆可以思索,尤其是当她面对着黑荔波斯的银浪时。两千年来,她不明白那海的尽头有什么,像两千年来,她不知道‘海渊’的对面是什么。她有的时间,难道比凡人多么?绝不。
在她死去后的两千年里,只有‘环月’来临时,她是清醒的,其余时候,她只是在悲伤中沉没。所有都是朦胧,所以,一千年前,她醒来时,她抛弃了自己的真名,给自己了另一个名字。
维斯塔利亚睁开眼。风中传来呼喊和奔腾,她向露台下望去,见那春来茂密的草海中奔腾起棕,红,黑色的影子。身影先是隐蔽在草野中,紧接着破海而出,连环不息,首尾相连,奔向远方的山林。旗帜在风中飞舞,四足在空中狂奔。
‘鬣犬’。
她笑起来,撑着护栏,看着这一切。
她的孩子——被她创造的孩子。
大龙战前夕,厄德里俄斯——这个固执的回忆,离开孛林,前往南方,她终于能单独和拉斯提库斯相处,尽管不得不假扮她。奇怪假扮她,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难,从那纯洁的神色,到瑟缩,不安的情态,尤其是当这些淘气的——凡人们,企图用拉斯提库斯的死刺痛她时——她的眼泪和焦虑就像不是表演,喷涌而出。
“谢谢你。”当她回到顶层,他就会这样对她说:“辛苦你了,维斯塔。”
她并不高兴。带着表演时尚未离去的纯洁,谢幕时来不及擦拭的泪水,她坐在他面前,而痛苦又恍惚地,她看见他眼中的怜惜——不光是对她的,还有对另一个厄德里俄斯的——在他心中,真正的厄德里俄斯。
(她呢?她不过是一个受伤,损坏,破裂的灵魂……她确实因此折磨过他。怎能不呢?)
但那感觉是如此怪异。她躺在他怀中,将眼泪洒在他的衣襟上,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女孩;两个灵魂像融为一体,不尽的心酸,悲苦,再次寻到她,令她欲从中逃离。她会从他怀中起身,握住他冰冷的手,再次劝他,不要这么做。
——接受你的龙心吧。我能做你的王后。就像从前那样。
(我再也不会为除你以外的任何灵魂而心碎了。)
“别让我这么难过。”她恳求他,在夜色中,不是表演,而是真切落下泪。她的手指按住他的心——他的神色变得那么悲哀和怜惜——难道他不是爱着她的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他将她轻轻揽向他;他的额头靠着她的额头,呼吸吐着沉重悲伤的水汽。
“会好的……迦林。”他低声,含泪道,抚摸着她的背。犹豫再三,因他听见她啜泣。
“……现在的世界,我就满足了。它结束,我也没有感伤。”她对他说,泣不成声:“为什么你非要改变它?”
他抱着她;她感到他的死亡。他将唇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是你想要改变它,迦林。”他落下泪,没有一滴是为他自己:“我看见你这样挣扎悲伤,心中难过。我怎么会不想在你身边呢?我已经和你约定过了,但我仍要做这约定,永远不变。”
他牵起她的手。月光照亮她冰一般的眼泪;他的话,像最后的锚,将她留在了这地上。
“我永远不会留你一个人,”拉斯提库斯说:“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来找你。”
她迷蒙,有几分眩晕地在风中眨着眼。厄德里俄斯(是啦,这时候,她就不能掩盖自己的心了,几无差别地,她和她融为了一体——只有这时候),总是知道她对拉斯提库斯有几分特别的。不是到现在这时候,而是从最开始,两千年前,第一次月环亮起,她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是如此了。她在哪儿都想找他是否出现,一见到他,她的心就颤抖不已,失了往常的宁静。她怜惜众生以她的双手和精神,但她怜惜他,以她的心和灵魂。无数次追寻中,她做过他的妻子和情人,当过他的母亲和女儿——只要他的对立,延续和融合存在,她就在那——所以那一直很明显,不是吗?
她爱他到如此地步!所有,两千年前,就有人说过,这会是她的必死之由。但这爱又是缘由为何?
她不知道。
而如果她不知道这个答案,似乎神,也不是神了。
她向前倾着身子。不知道,又如何?她难道在乎么?仍然在乎她的处境,这世界的颓态和酝酿的浩劫?
不。她的眉头轻轻蹙起,眼像望着一个她企图说服的人,长久,没有回答。
她叹了口气。草野中的马仍在奔驰,她向下看,见其中有个骑手回过头,就在一眼中,穿过天空,望向她。
蓝色。
说来讽刺,组建‘鬣犬’,到底是卡涅琳恩的主意,只是她一步步将它付诸实际;她(或者说,他?)总是个很有野心的人,面上如刀锋利,内心,如同她的身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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