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的老人,曾是一代明君。
他在位一甲子有余,四海升平,仓廪充实,轻徭薄赋,深得民心,唯南方边陲战火不休,是他太平盛世里一道醒目的疮疤。
近来,林霜屡闻宫闱秘事。得知垂垂老矣的陛下,渐渐被长生执念攫住心魂,丹房青烟日夜缭绕,一干道人往来穿梭,为九五至尊熬煮着虚幻的长生丹药。
凡人皆畏死,何况是握有乾坤的帝王?
作为迟泽国的将军,林霜深知无法抗拒皇帝这“报恩”的旨意——那“恩”是假,“谋”是真。陛下所求,不过是狐妖口中的长生秘法。
迟泽国恩将仇报,强索妖精秘术,有违道义。林霜心知不妥,然身为臣子,唯命是从。
况且,他与那飞仙源……与那狐妖白从露,总感觉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或许,他也该再去探个究竟。希望一切顺利,不要因此结了怨。
于是,在林霜的率领下,一支载满了珍稀药材作为“回礼”的队伍,离开繁华京镐,再次深入北境的冰封之地。
这队伍中,除了五十名身披重甲的御前精锐,更暗藏着数名深谙丹道符箓的皇家供奉。
天子密旨:若妖狐拒献长生秘法,则由供奉动手擒拿,不惜代价逼其就范。
北境罡风如刀,虽有万全准备,寒冷险峻却丝毫不减。令林霜心惊的,是冰原狼群竟诡异地暴增,它们结群狩猎,动作迅速,雪白的荒原上,战士的血一次次染红冻土。
他们还遭遇了当地人口中的“死煞”。一种汲取地脉阴气、游荡无智的低等精魄,击散不难,却需耗费莫大气力心神,令队伍疲惫不堪。
当林霜终于凭着模糊记忆,带领残部来到那曾经的空间波动之处时,他骤然呆立,眼前的雪地空旷死寂,那扇无形的门扉,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在绝寒之地盲目搜寻了整整五个昼夜。第五日黎明,满面冻疮的副官,声音嘶哑:“将军……弟兄们折损过半……粮草……将尽!”
林霜环顾四周,出发时浩浩荡荡百人的队伍,如今仅剩寥寥四五十人。寒风如刀,粮尽援绝,继续苦守无疑自戕。
难道就此铩羽而归?
入北境初时尚能猎狼果腹,如今连狼群都绝迹,唯有“死煞”如跗骨之蛆。
自京城至北境已月余,在此绝境空耗半月有余。万般无奈,心如寒石,林霜艰难开口。
“整顿……回京。”
万般不甘如山压顶,但冰冷的现实是囚笼。他只能咽下苦涩,下令撤离。再耗下去,非但皇命难成,仅存的几十条命怕也要陪葬雪原。
寒风依旧凛冽,林霜领着仅存的四十余人,带着满身风霜与征尘,步履沉重地踏入依旧繁华似锦的都城。
林霜未卸甲胄,风尘仆仆直奔宫禁,他跪在金阶之下,将北境一行种种,详尽禀于龙椅之上。
皇帝端坐御座,面容刻满疲惫。听完,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仿佛放下了某种希翼,整个人又萎顿了几分。
林霜凝望着御座上的老人,只觉他又衰老了一截,两鬓霜雪更盛,心中不免涌起一阵苍凉酸楚。
“罢了……朕……已知晓,退下吧。”
皇帝的声音浑浊不耐,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随意挥了挥手,截断了林霜还欲补充的话语。
林霜恭敬叩首,退出了金銮殿。
归京后的日子,林霜默察宫阙气象。皇帝仿佛失了魂魄,对朝堂奏疏意兴阑珊,终日只沉溺于丹炉青烟与修仙话本,常与那新晋的国师在烟霭缭绕间,咀嚼着些子虚乌有的长生玄谈。
林霜忧心国事,但对飞仙源的念头却未断绝。回到府邸,北境之行的点滴再次浮现,那片冰原、波动的结界、那个世外桃源……虽如幻梦,却缠绕心头。
记忆深处,那初入飞仙源时如梦似幻的经历,一遍遍浮现心头,一股莫名强烈的念想驱使着他筹备再次北行。
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两次深入北境,自认洞悉了飞仙源的门径秘道,然而,当他遍寻典籍,走访故老,探求飞仙源的蛛丝马迹时,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
仿佛世间从未有过此地。
林霜甚至开始恍惚,那日琉璃阁中的琴音,那如雪银发的仙影,究竟是福地洞天的奇遇,还是一场……太过逼真的黄粱美梦?他试图找到飞仙源存在的痕迹。
唯有当指尖摩挲着周县案卷上那行墨字“北境飞仙源狐妖白从露赠与丹方,民疫得解”时,才触到一丝真实,稍定心神。
莫非……飞仙源那位主人,已知晓他们的目的,故而此次不给他们一丁点机会?
京镐城中,春意悄然爬上枝头,新绿初绽,梅香浮动。然而帝国的南方天空,却隐隐透出不祥的血光,毗邻的玄藻国频频犯边,狼烟屡燃。
边关告急的战报,一叠叠呈上御案。老皇帝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战报,指节泛白,眉间深锁。
朝堂之上,沸然若市。
主和者引经据典:“陛下,玄藻凶蛮,然兵者终是下策。不若遣使议和,重划边线,永结同好……”
主战者慷慨激昂:“陛下三思!玄藻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此番挑衅,显是有恃无恐,末将以为,当以雷霆之兵,犁庭扫穴,直捣其都城旬丹,摧其筋骨,方能慑其凶魂!”
争论声浪起伏,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满朝文武的激愤脸庞,又投向下首肃立的军情主簿,仔细盘问了军储粮秣。
片刻沉寂后,他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御案,声音威严:“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
“林霜!”他目光如电,直刺武将班列,“朕命你统率二十万玄甲军,即日开赴南境,若玄藻俯首求和,则罢兵修好;若冥顽不灵……”
皇帝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杀伐之音:“便给朕踏平旬丹,勒马签书,永绝此患!”
“臣!领旨!”林霜的声音沉稳,躬身接旨,他眸中映着边关烽火,战心早已如弦在箭。
大军开拔,蹄声动地。
京镐南门,无数百姓涌至南门,将干粮水囊塞到将士手中,呼喊声此起彼伏。
“林将军!旗开得胜!”
“迟泽万岁!”
林霜坐于黑色骏马之上,环顾子民,心潮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沉号令:“起行!”
二十万玄甲如黑色洪流,旌旗蔽日,铁甲生寒,卷着初春的尘沙,浩浩荡荡扑向南方的烽火之地——边城易寻。
……
近几日,白从露心湖罕见地漾起波澜。
每当夜色垂落,神思便沉入一奇异梦境。梦中,总有一团朦胧雾气如影随形,无声无息地萦绕在视野边缘,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那雾气并无恶意,甚至透着几分茫然与依恋,却似一块无端坠入心池的石子,搅扰了白从露的清净。
以她法力,拂散这执念烟雾不过举手之劳,然而一丝难以言喻好奇心里从她心底漫上来,让她选择了静观其变。
这缕迷雾伴她于庭院漫步,随她在花下品茗,始终保持着一段不令人注意的距离,寂静凝视。
直至第七日。
她终于按捺不住,搁下手中茶杯,背对着那缥缈迷雾。
“看够了么?”
虽不是拿正眼瞧它,但清泉击石的声音如同一只利剑,穿透一层无形壁障,直刺那迷雾。
回应她的,唯有一声极轻极沉,仿佛穿越无尽空间而来的男子叹息。
这七日来萦绕不去的薄雾,终引得她抬眸凝神。氤氲流转间,隐约勾勒出一个轮廓来,碎裂的玄甲,凝固的暗红,一张模糊不清、却透着异样平静的年轻面容。
没有预想中的悲愤或恐惧,只有一丝极其淡薄、近乎湮灭的笑意……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这一瞥,竟让她心头那亘古不化的寒冰,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
玄藻国绿水战场边缘,白光一闪,一道素雅的身影凭空浮现。
正是白从露。
她秀眉微蹙,手指捏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无形屏障瞬间隔绝了周遭浓烈的尸腐恶臭。
随即,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勾画着符文,低喃道:“凝神溯灵……”
须臾,一道纯粹由灵力凝结而成的白色丝带凭空浮现,如同灵蛇般在空中优雅旋转、摇曳。最终锁定了一个方向,笔直指向战场深处。
白从露脚步轻移,循着丝带指引前行,所过之处,倒伏交叠的死尸仿佛被无形之力拨开。
丝带在一堆辨不清面目的残肢断臂上方骤然停了下来。
她目光落下,俯身伸出纤细白皙的指尖,就在她触及那片污秽之前,丝带末端忽然灵光一闪,一点微不可查的青色光芒,竟从那血肉模糊的缝隙深处悄然渗出,缠上了她的手指。
光芒敛去,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染满暗沉血污的青玉玉佩。指尖抹去污血,露出一个深刻的小篆:“霜”。
白从露眸底幽光微动,轻阖手掌,将玉佩纳入广袖之中。身形轻晃,已化作一缕清风,消散在这片充满死亡与臭气的土地上。
一个月前
玄藻国易寻城外。二十万玄甲如出闸怒蛟,自易寻城汹涌而出,直扑玄藻国腹地,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初战大捷。迟泽铁蹄轻易撕开玄藻边塞防线,锋芒毕露,大军士气如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路南推,连克数城,兵锋直抵玄藻国都——寻丹城。
然而,就在距离寻丹仅三十余里、一座名为幽县的小城,诡异降临。此城兵寡民稀,守备松弛,被迟泽前锋轻易拿下,成为迟泽大军临时屯兵休整之所。
是夜。
皎洁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发生了。白日里那些早已僵冷,身体残缺不全、被草草掩埋于城外壕沟的玄藻兵卒……竟……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
他们眼窝深陷,瞳孔涣散幽绿,皮肉灰败肿胀。周身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行动。
更可怕的是,他们生前的战斗技艺仿佛烙印入骨髓。挥舞着残破兵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悄无声息地翻越城墙,精准扑向了城内陷入沉睡的迟泽军。
它们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力大无穷,不知疲惫和痛楚,被砍伤后的手臂依然能抠抓撕扯,被洞穿胸膛依然能噬咬不休。
任何被它们杀死的士兵,若不及时焚烧,片刻之后,便会在黑暗中抽搐着爬起,幽绿的瞳孔锁定目标,撕咬过后,强行让其加入这场无尽的杀戮。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玄甲精锐,也在这超乎想象的亡者大军面前骇然失色。林霜当机立断,下令全军趁夜色掩护,拼死突围。
待到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刺破黑暗,那些肆虐一夜的诡异尸兵,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瞬间委顿倒地,化作一地散发着恶臭的腐败尸体,再无动静。
它们似乎只在夜晚行动。
林霜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自然,定是玄藻妖人在暗中作祟,是退兵稳守?还是顶着这诡异威胁,直取寻丹?
林霜召集心腹将领,彻夜密议。最终决议:避开夜间行军作战。大军在偏远之地扎营休整,所有战略目的地均在白昼发起进攻。
此策初显奇效,大军重整旗鼓,凭借雄厚的兵力和白昼优势,又连攻下玄藻两座重镇。
寻丹的轮廓已近在眼前,只需越过最后一片视野开阔的绿水平原……
可是,林霜心中那片不安的阴霾,却并未消散。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竟从未遭遇玄藻核心大将的正面抵抗?实在太过诡异,对方究竟在酝酿何等更可怕后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选择一个晴朗白昼,全军列阵,开战。
当黑压压的玄甲军团如海潮般涌过绿水平原中心时,已是正午。阳光炽烈,将铁甲炙烤得滚烫。
“呜——嗡——”远方低沉苍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晴空,地平线上,玄藻军严阵以待的阵列赫然显现。
林霜心弦绷紧至极限,他骑坐骑穿梭在队伍里迅速整军列阵,十一万玄甲精锐组成巨大的黑色锋矢,森森杀气直冲云霄。
探马回报,敌军不足八万。
白日无尸患,兵力占优,胜负似乎……唾手可得?
不过,林霜握紧冰冷的枪杆,胸膛内那颗久经战火锤炼的心脏,却如擂鼓般狂跳不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
林霜身披玄甲,战马如龙,凝视着对面那个慵懒倚在华丽步辇之上的精瘦身影。
此人整张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眸如蛇蝎,绝非沙场骁将,他直觉这人很可能是驱役死煞、复活尸兵的幕后鬼手。
林霜屏息凝神,臂开强弓如满月,精铁箭矢破空尖啸,带着将军的必杀意志,直射那黑衣蒙面人咽喉。
电光石火间,敌方大阵中的那人面罩下,嘴角诡笑微扬,他竟不闪不避,手掌轻描淡写地凭空一握,那挟着千钧之力的精钢羽箭,竟如同撞上了壁垒,在他掌前寸寸断裂,齑粉四溅。
林霜的心沉了下去,这才是真正的术法,远非宫内那些欺世盗名的假道士可比。
“呜——嗡——”震天的战鼓擂响。两军铁潮轰然对撞,迟泽玄甲军乃百战虎贲,锋锐难当,玄藻国的士兵如麦浪般被层层削倒,战线飞速瓦解。
胜利在即,林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剧,玄藻军虽溃不成形,残余士兵眼中竟无半分惧色,只有一种非人的狂热,更蹊跷的是,对方大将至今尚未露面。
不能再拖,林霜决然策马,枪锋所指,正是那黑衣蒙面人。
乌金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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