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脑袋又晕晕乎乎了,她疑惑地想了一会儿,纠结地开口:“可是、可是爸爸妈妈没有说过我有哥哥,我只有弟弟和妹妹。”
璩逐泓的眼神骤然缩紧:“那是因为他们在骗你。”
“你才在骗人!”女孩情绪激烈地说着,眼睛里含着点点泪光,“他们不会骗我的。”
“他们骗你说,不能去医院、不能去警察局,但是你看,医生和警察都在帮助你,对不对?”
“生病很难受吧?宝宝。”
女孩用被子团团裹住了自己,不肯再抬头。
璩逐泓就静静地陪着她,蹲在她的床边不动。
过了好半晌,璩贵千从被子里露出小半张闷红的脸。
“为什么叫我宝宝?”
“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我只有弟弟妹妹,没有哥哥。”
“那是因为你失忆了。”
“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璩逐泓循循善诱:“为什么?”
璩贵千不说话了。
李淑珍也哄劝道:“靠着说好不好?不要压到身上的伤,不然医生和护士又要给你包扎一遍的。”
璩贵千不想麻烦别人,立刻乖乖听话。
她自以为很小心地瞟了李淑珍和璩逐泓好几眼,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小松鼠,想要迈出树洞又不敢:“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妹妹。我没有钱的,我爸爸妈妈不会给钱的。”
璩逐泓顺着她的话:“那你叫什么名字?”
璩贵千就要开口,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看了杨璐一眼,又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
这孩子在保护她的“爸爸妈妈”。
璩逐泓很想告诉她,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你的爸爸妈妈永远不会伤害你。
“宝宝,”璩逐泓轻轻牵住她的手,“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璩贵千固执地摇头:“不行,我要走了,我不能……我还有、我还要……”
瘦弱的女孩痛苦地捂住脑袋,弱小的身躯已经习惯了打骂,可是这一次的疼痛过于猛烈了,海浪般的击打像漩涡一样拉扯着她,让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她的记忆混沌而模糊,只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如果做不好,爸爸妈妈会打她、会骂她、会不给她饭吃。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是洗衣服?是做饭?是给弟弟妹妹收拾玩具?还是别的什么?
璩贵千头晕目眩,只知道自己要赶快、要赶快,起床!起床!
穿着病号服的她掀开被子,两脚落地,连鞋子也没穿,就往门边跑。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很多年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奔跑过了,脚下的落差触感使她骤然跌倒。
“贵千!”
挺拔的少年垫在她身下,女孩瘦弱地像个猫仔,挣扎的力道撼动不了璩逐泓的手臂。
想吐,但她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胃里空空如也。
李淑珍冲上前来拥住两人,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下。
“……你不要哭。”
璩贵千看见别人的眼泪,瘫坐在地上,感受到胸口的疼痛,不知道那是□□的感知还是因悲伤而引起的心脏抽痛。
从她茫然不知事地醒来到现在,她像一抹孤魂一样游荡在世间,枯瘦地犹如一块墓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自己的来处。
她心里早有个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她:爸爸妈妈终于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你是不被爱的。
我们有新的孩子。
不爱你。
不爱。
泪水一股脑涌上,像失控的水龙头,一骨涌喷薄而出。璩贵千一手按在胸口,像感知不到每一口呼吸的疼痛一样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服。
可没有声音。
她哭不出声。
她像一条即将在水中溺毙的鱼。
李淑珍惊慌地叫喊着:“贵千?!贵千!”
璩逐泓撑起身体,两手横弯,刚打算抱起妹妹,就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很害怕。
璩逐泓停住了。
俊朗的少年一头黑发散乱,仍然衿贵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他一手扯下床上的被子,将璩贵千团团围住,接着紧紧地拥住了被子,将那一小团珍之重之地卡进自己的怀抱中。
他们血脉相连。
他们本该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璩逐泓感受到肩头一片濡湿,他的心也仿佛被挤压蹂躏般疼痛。
“贵千……”少年的声音里带了哽咽。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低哑的男声断断续续地唱着哄孩子的歌。
李淑珍抹去脸上的泪珠,慢慢站了起来,心中翻涌着疼痛和愤怒。她示意杨璐和她一起出去,给这一对兄妹留下时间和空间。
郭臻就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前,啃着三明治处理工作。
来往的人都忍不住看这个西装革履的怪人一眼。
李淑珍坐到他身边,长长抒了一口气:“保镖来了吗?”
“中午到,”郭臻回答,有些奇怪为什么最先关注这一点。
“挺好的,”李淑珍陈述着,眼尾纹路深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我怕湘怡和傅谐忍不住做一些……事情。你安排一下,看着点。”
他们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李淑珍将心比心,只觉得湘怡恨不得生啖其肉,且她真的有能力将它付诸实践。
李淑珍往后一靠,任由眼泪流淌一阵,随后收起千愁万绪,摆出专业的姿态:“换个环境,这里太吵了。”
郭臻:“在安排了,小姐换完药可以直接去顶楼的VIP病房,中午左右京市的助理会带着生活物品到达,您可以监督一下。”
“好,”李淑珍喃喃,“我们贵千……应该拥有最好的……”
屋内,童谣唱过第三遍,怀里的人终于停止了震颤。
璩逐泓的手放在女孩的背上,轻轻拍打着,舒缓着她的情绪。
而在璩贵千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世界里,飘浮着一个小小的璩贵千。
痛苦的时候,关闭就好了。
把世界关掉,像关电视机一样,按下遥控器。
让那些或好或坏坏坏的东西都消失就好了。
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
离开那个家之后,郑林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重建自己的世界。
人和人是怎么相处的?怎么说话?怎么拒绝?怎么坚持自己的观点?怎么表达关心和喜欢?
学习,然后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人群中一模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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