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手不算巧,好在线团的前任作者也不是什么手工艺术家。
狗尾续耗子,他揣摩着小女孩的创作意图,把乱线揉搓成了一团巫毒娃娃。
于是晚上查尔斯先生来查房的时候,就收到了患者的礼物。
查尔斯先生大为意外,毕竟以乌鸦的智力,做这么个东西大概得呕心沥血。它感动极了,举着神神道道的娃娃手舞足蹈,被咒掉了好几根灰毛。
嬷嬷没有加入这温馨的主宠互动,只是在旁边“刷刷”地擦着地。
摩擦声里,乌鸦手心里无形的契约书消散了,他完成了死者的遗愿,并且在那一刻,得到了死者身上的某样东西。
乌鸦想起来了,他的左眼能沟通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惊奇,好像本该如此,他甚至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只左眼的名字。
它入档的学名叫“盗墓贼”……不过入的什么档来着?
算了,想不起来。
“盗墓贼”实在不好听,不像学名,像罪名,但想起它的时候,乌鸦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怀念。
因为这只眼,他好像还得过一个花名——曾经有人私下叫他“白恶魔”。
诱骗浮士德的梅菲斯特垂涎活人的灵魂,以实现他们微不足道的世俗欲望为饵,索取高昂代价。
“白恶魔”身在世俗世界,索取死人的东西——只要死者断气的地方还有生前的遗迹,哪怕是一枚指纹,他都能以此为桥,偷窥他们死亡实录和遗愿。
为死者实现遗愿,他可以得到他们身上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至于得到什么……
不好说,挺随机的,而且不随任务难度改变而改变——运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得到一门有用的手艺,比如织毛衣;运气不佳时,对方也可能留给他一个“失眠”功能当遗产,他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拒收。
简单说,虽然都是“愿望”换报酬的买卖,但人家真恶魔是剥皮吸髓的资本家,他这个“白恶魔”是经常被无良甲方用破烂抵债的打工狗。
不知道给他起这外号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恰如其分——“白”肯定是“白瞎”的“白”。
警察查命案大概用得着他这技能,就是不知道刑法还在不在世。
那么这一次,那个叫“雪球”的小朋友用什么来付账了呢?
“等等,”乌鸦一顿,“‘雪球’?”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去看嬷嬷,一看到人,脑子里就自动浮起对应的名字:伯爵。
他就知道这笔“劳务费”是什么了。
这是一种乌鸦没法“拒收”的馈赠——知识类的。
因为知识是诅咒、是不治之症,一旦沾染上,就回不到“无知”的状态里了。
雪球那孩子乳牙都没来得及换,在阳间略微落了个脚就离开了,知识也很有限,只比傻大个乌鸦强一点:她认得周围的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并慷慨地把她对世界的全部认知送给了他。
“是笔好交易。”乌鸦想。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转着圈在医院里“接活”。
可惜没遇到他能干的。
病死在“浆果医院”里的基本都是孩子,多数还没到能理解“生老病死”的年纪,奄奄一息时,一心想的都是求生、止痛、病快点好。废物白恶魔爱莫能助。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死者点了歌,大傻子没听说过,不会唱;一个想吃橘子罐头,乌鸦试图替他吃,甲方不认,任务又失败。
好在乌鸦平生无所长,只是肯放弃,他的人生……浆果生就俩信条,一个“好吧”,一个“不行拉倒”。
因此虽然屡战屡败,他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天没心没肺地混吃等死。
又在“医院”逗留了三四天,先生宣布乌鸦痊愈,可以出院了,然后它老人家亲自牵着乌鸦穿过医院门口的窄路,走向稍小一些的门。
别看这医院比猪圈还简陋,门禁和锁却充满了高科技感。
乌鸦迷惑地跟着先生站在门前,觉得自己好像一步从中世纪农奴小屋踏进了星际穿越片场。
只见先生站定,门上就射出一道红光扫过它全身,然后“嘀嗒”一声,身份验证通过,红光变绿,小门自动弹开。
乌鸦越过先生的头顶张望,失望地发现,门那头依然是水泥窄路和监狱似的高墙。
看不到风景,乌鸦只好研究带路的先生。
虽然四肢比人粗壮得多,但鼠头人也是直立行走的,直立行走会带来不幸。
解放双手的代价是脊椎、尤其颈部承受巨大的压力,所以鼠头人的颈部会比同等体型的真老鼠脆弱得多。
先生的近视眼镜有遮光功能,连地下城这样昏暗的灯光都要遮……不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毛病还是鼠头人都这样。
要是后者,它们很可能像真正的老鼠一样畏光、视力不佳,硕大的耳朵和凸出的鼻腔就是用来代替视觉的器官,那么……地下城的公共采光就完全没考虑鼠头人的生理需求了。
乌鸦垂下睫毛,眼神闪了闪——
如果是这样,别说地面主宰不是鼠头人,伟大先生们在地下的地位也不高。
这时,不远处传来音乐声和脚步声,乌鸦一抬头,就看见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鼠头人。
不知道这是要组织春游还是怎么,“大檐帽”爪持口琴,一边走,一边吹着轻快的小调。七八个小胖墩跟在大檐帽身后,初生的小鸭子似的,亦步亦趋。
胖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小六也在其中。
“查尔斯叔叔。”大檐帽看见他们就放下口琴,跟查尔斯打了招呼,又伸出毛手轻轻拽了拽乌鸦的头发,“你好啊,小仙子。”
乌鸦端着智障脸沉默——花名越来越多,他快记不住了。
一看见大檐帽的毛脸,雪球小朋友留给他的知识就装备上了,乌鸦立刻知道,这只鼠头的名字是“索菲亚”,查尔斯先生的侄女。
鼠头人声音都很尖,体型也都差不多,其实在乌鸦看来,它们就跟真老鼠一样,身上不需要打马赛克的地方都看不出公母。
但神奇的是,它们的着装和举止居然有明显的性别区别,“大檐帽”小姐索菲亚穿了裙子,见了先生,它还会拎起裙角,用复古的曲膝礼打招呼。
鼠小姐手短,曲膝也够不着自己的裙,只能先弯腰拽起一边,再去捡另一边。假如碰到的熟人多了,它可能得哈着腰捡一路,乌鸦想象了一下,感觉那画面堪比带孝子答谢亲友。
这么做作打扮和动作,不像鼠头们自己发明的,更像是从某种外来文化里生搬的糟粕。
乌鸦低下头,方便一米五的大檐帽小姐玩他的发梢,想着罐头神秘的十进制,给这不知名的强势文化勾勒出了大致轮廓:高度类人,但绝对不是人,毕竟就算是老鼠也不会崇拜自己养活的家畜;人可食的罐头有配料表,但没有营养成分,可能意味着该种族与人类的食谱大相径庭。
而且社会制度很封建。
他往地下城上空瞥了一眼,心说:“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灰耗子叔侄也很温馨,先生对侄女一放学就回家干农活表达了赞赏。
“反正我也爱这些小东西,”大檐帽快乐地说,“要不是奔着‘地上’的身份,上个什么猫学?我早回来继承你的养殖场了。”
“真见猫,不许说脏话!”查尔斯宠爱地在大檐帽后背上掴了一巴掌,“快去吧,年底了,要排队呢。”
大檐帽吐了吐舌头,又拿起口琴,招呼着胖墩们走。
“乌鸦拜拜。”队伍里的小六朝乌鸦挥手。
“乌鸦拜拜!”
其他胖墩们也跟着叫,蹦蹦跳跳地跟上大檐帽。
“多能干的姑娘,”先生欣慰地看着侄女和小胖墩们的背影,“多活蹦乱跳的肥雏们啊。”
说完,先生扯起尖嗓子,伴着远去的口琴声唱起赞颂生活的歌——
“这里的光不落天际,嘿唧唧嘿唧,
这里的水永不停息,嘿唧唧嘿唧
快乐的果农数着他的果子,嘿唧嘿唧,
路过的姑娘嘿唧——朝我笑嘻嘻……”
乌鸦踩着“嘿唧”的节拍,跟着晃,先生越发来劲,扭起大屁股撞了乌鸦一个趔趄。
一生要强的乌鸦不甘示弱,站稳后,立刻以同样的姿势回敬。
这丢人现眼的主畜两个对视一眼,突然生出了某种跨物种的默契,一起“唧唧”地乱舞起来。
载歌载舞了二十来米,乌鸦那不中用的心肺过载,难以再支持他放飞的灵魂。他在一阵头晕眼花中不甘心地停下了舞步,扶住墙。
而压抑的窄路也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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