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听圣上说了太后娘娘有意抱养自己孩子的事儿,德妃实在哭了一场。
这是她的亲生骨肉,怎么能跟她分开呢!
太后娘娘要是喜欢孩子,可以抱养贤妃生的大公主啊,说起来,那还是两重亲呢——贤妃是她的亲侄女嘛!
干什么要来抢她的孩子?!
哭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儿,是不是有点太不识好歹了?
那可是太后娘娘啊!
太后娘娘想抱养她的孩子,却不要贤妃的大公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也是格外看重她们母子俩的关系?
现在她哭得这么凶,会不会让圣上觉得自己不灵光,对太后娘娘没有孝心?
德妃想到这里,不由得将心神收回来一点,一边抽泣,一边偷眼去瞄圣上此时的神色。
圣上歪在榻上,以手支颐,正逗孩子玩儿呢,察觉到她的视线,还好整以暇地问了句:“你哭完啦?”
德妃气个倒仰,满脸委屈,既没心思哭,也没心思猜度他了:“你怎么这样啊!”
圣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是你胆子太小啦。”
看德妃像只青蛙似的鼓着腮帮子,两眼微微红肿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刮了刮她的脸颊,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揶揄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柔和的宽慰:“太后娘娘也就是那么一说,并不是一定得那么做,你要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的。”
这话倒是真的。
太后娘娘并不是怀着一种含饴弄孙的心态说出这个话的,而是作为一名政客,栽培自己的来日很可能成为政客的孙儿。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是个纯粹的辛苦活儿,需要耗费许多心神,德妃要是不情愿,她也不会上赶着去做。
德妃听他这么说,心中的惊惧退去,反倒又迟疑起来了。
她沙哑着嗓子,小声问圣上:“我能不能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啊?”
“行啊,”圣上随意道:“这三五日间有结果就可以。”
阮仁燧躺在榻上,心想:又是一件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我刚出生的时候,太后娘娘曾经表态,愿意养育我吗?
前世我怎么不知道?
他猜想,看这样子,我阿娘八成是没有把我送过去。
太后娘娘是一个很冷的人,这个“冷”字贯彻了她行事的方方面面。
从他有记忆开始,那就是一位威仪冷肃的大家长,对待阿耶和叔父齐王也好,对待孙儿孙女们也罢,都不算是十分亲近。
也就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人得到过她的青眼。
他的同辈当中,太后娘娘喜欢大公主和三公主,再就是齐王的独女福宁郡主。
皇室之外,太后娘娘喜欢先帝的外甥女小梁娘子,喜欢作为朝天女入宫的王元珍和嘉贞、嘉平二位娘子,喜欢小时女官,乃至于颍川侯府的那位曾娘子……
太后娘娘喜欢聪明的女孩子。
甚至于对待后边几位的偏爱,隐隐有超过前边几位血亲后辈的意思。
再一想阿耶在某些地方跟太后娘娘其实也挺像的。
他也喜欢聪明人,而且他们母子俩相当地不在乎血缘上的羁绊——前世他阿耶最喜欢的小辈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阮仁燧没想过做出什么改变,至少在被太后娘娘抚养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他还是想跟自己的阿娘生活在一起。
阿娘纵然有千般不好,但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阿娘。
虽然他也知道太后娘娘此时此刻愿意抚养他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同时他也很清楚,依照他的资质,是没有办法回馈太后娘娘这份好意的。
前世阮仁燧也曾经同太后娘娘推心置腹地说过话。
太后娘娘坦然地告诉他,在她年幼的时候,承恩公府待她非常苛刻,打骂是家常便饭,家里的兄弟可以去读书,她却要在家洗衣做饭。
为什么太后娘娘逆天改命了呢?
因为她读书了。
不是说家里人不许她读书吗?
因为她是冒着被打的风险去偷听的,老师讲的课她听一遍就能复述出来……
阮仁燧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太后娘娘喜欢的那颗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跟个漏勺一样,太太们前脚讲完课,他后脚就忘了……
一篇文章翻来覆去要背很久才能记住……
不要怪他,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难道他不愿意过目不忘,做个聪明人吗?!
痛苦面具.jpg
太后娘娘还很奇怪:“你阿耶跟齐王读书的时候,从来不用我操心,千余字的文章念几遍就能背下来,你为什么不行?”
阮仁燧:“……”
都说了好多次了,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不卷了,卷不动了,躺平了!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婴孩的本能开始上涌,疲惫浮现,他连个哈欠都没打,合上眼睛,一秒入睡。
乳母轻手轻脚地近前来,试图抱皇子出去,叫圣上和德妃说说贴己话,却被德妃拦住了。
她手掌虚虚地放在儿子的襁褓边儿,微微摇头:“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带着他睡。”
乳母面露讶异,迟疑着想要开口。
圣上倒是明白德妃的心思,摆摆手,打发乳母和侍从们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他悄悄说:“放心吧,你不点头,我不会让人把他抱走的。”
德妃喉咙里一阵发酸,红着眼睛看他:“你发誓!”
圣上慢悠悠地举起了手:“我发誓。”
德妃这才略松口气。
两人躺着说了会儿话,看孩子微微蹙起小眉头来,爹娘两个都觉得可怜又可爱,不约而同地把声音放轻了。
如是一直到了深夜,侍从来请:“陛下,该回去了。”
圣上也觉得有些困了,瞟了一眼时辰,含糊道:“就在这儿歇下吧。”
侍从楞了一下,继而劝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呀,陛下。”
向来宫妃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天子是不会留宿的。
德妃这才是生产第二天。
圣上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也没有理会侍从们,而是问德妃:“你呢,想让我走吗?”
德妃一把把他抱住了,响亮地叫了一声:“不要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还是想找个人来陪一陪。
圣上埋脸在她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阮仁燧睡得好好的,陡然叫这一声惊醒,打个激灵,左右看看,愤怒地大叫一声!
圣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德妃倒是有些懊悔,赶忙推开他,伸手去哄孩子:“哎哟,岁岁吓着了是不是?是阿娘不好……”
侍从见状也没再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劝一次是尽了臣下的本分,这就够了,规矩是死的,但圣上可是活的啊!
打个工而已,没必要死心眼跟老板对着干。
嘉贞娘子使人准备了赏赐,侍从们人各有份,多少堵一堵他们的嘴。
又叫乳母们分上下夜里在旁边守着,预备着有不时之需。
德妃的母爱只持续到半夜时分。
睡得好好的,身边有个小东西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因为没睡够的缘故,只觉得脑仁儿里边一阵一阵地疼,就着帐子外边的光看了过去:“你怎么啦?”
阮仁燧:真遗憾,我还不会说话。
德妃伸手去摸了摸,湿乎乎的,尿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推圣上:“岁岁尿了!”
在深夜时分,圣上的声音居然很清明:“所以呢?”
德妃躺了回去,也跟那个小孩儿一样,摇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哼哼唧唧起来:“好困啊,完全不想起来管他。”
阮仁燧:“……”
圣上叹口气:“没这个金刚钻,下次可别揽瓷器活了。”
他抬手敲了敲床头,两声闷响之后,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圣上低头瞧着儿子,饶有兴趣地示意德妃来看:“他看我们呢,是不是知道我们不想管他了?”
德妃迷迷瞪瞪道:“不用管,反正他也记不住,睡一觉就忘了……”
阮仁燧:“……”
你真是我亲娘啊,娘!
圣上笑着刮一下儿子的脸,把他递给侍从,同时道:“那可说不定,说不准他能记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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