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乾宫内,龙涎香袅袅。九五之尊正在看书,太监总管李全福垂手侍立在一旁。
“裴严两家,接了赐婚旨意后,有何反应?”皇帝并未抬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李全福躬身,面露笑容,细声回禀:“回陛下,裴相与严将军皆是感激涕零,叩谢圣恩。两家人也皆是大喜过望,直呼陛下圣明,体恤臣工,成就如此良缘。”
“哦?大喜过望?”皇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个大喜法?说来朕听听。”
李全福腰弯得更低了些:“奴才先后去两府传旨,两位大人激动得手抖,直道皇恩浩荡,就是——”
他话锋微妙地一顿,露出几分忍俊不禁的模样来,“就是赐婚圣旨上的两位年轻人,怕是欢喜得过了头,奴才前脚宣旨离开,后脚这二位就都欣喜难耐,当场晕厥过去了。”
皇帝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笑出声:“呵,全晕了?竟是如此默契,这欢喜的动静倒是不小。朕果然没看错人,不愧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啊。般配,甚是般配!”
他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几乎要溢出殿外。
正说着,当值的小太监轻手轻脚进来,跪禀:“陛下,大将军严铁山在殿外求见。”
皇帝眉梢微挑,还未开口,又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进来:“陛下,丞相裴鸿儒在殿外求见。”
这下连李全福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动起来,两位大人也这么有默契。
皇帝脸上的玩味之色更浓,“倒是巧了。宣,一起进来吧。”
“是。”小太监领命而去。
殿外,严铁山和裴鸿儒各自站在两边等候,如同隔着楚河汉界,互不理睬。
小太监尖声传唤:“陛下宣二位大人觐见。”
严铁山虎眼圆瞪,低声嘟囔:“晦气,怎么哪儿都有他?”
他本想单独面圣,好好为女儿说道说道,争取些保障,若是陛下不同意,他就舍下老脸撒泼打滚,这下全被打乱了。
裴鸿儒亦是面沉如水,拂袖冷哼:“阴魂不散!”
他同样想单独陈情,为儿子谋划一二,与这莽夫一同面圣,能说出什么好来,只怕是正经事没能说几句,这头倔驴就要动粗捣乱了。
两人互相嫌弃地瞪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是扫把星,故意坏自己好事儿,流年不利。但圣命难违,只得整理衣冠,一前一后,继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步入暖阁。
进入殿内,两人立刻收敛了外间的剑拔弩张,依礼跪拜:“臣严铁山/裴鸿儒,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两位爱卿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严铁山性子急,立刻抢先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奏。还请闲杂人等回避。”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斜了裴鸿儒一眼。
这话听得裴鸿儒眉头倒竖,这头蠢倔驴,平时至少面上还尊称他一声裴相,如今因为赐婚圣旨而恼火,竟然直接喊他“闲杂人等”,也不怕皇上责怪,有军功在身就是硬气,他倒要看看这莽夫头有多铁。
他不肯示弱,当即上前一步,冷声道:“陛下既宣臣等一同入内,自有圣意裁断。严将军此言,莫非是欲替陛下做主?未免有失臣礼,实属大不敬。”
他反应极快,直接上升高度,给对面扣上僭越的帽子。
“还是裴相的嘴巴厉害,再要紧的事也不耽误你泼脏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礼仪规矩这些陈年老蒜。下回还是来点新鲜话吧,把人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翻来覆去就会‘大不敬’,实在不行回去多读点书,肚子里攒点墨水再来弹劾老子行不行?”严铁山今日有备而来,为了闺女的亲事也是拼了,连耍嘴皮子都变得厉害了。
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之中,显然是被他的大言不惭给震住了。究竟是谁该回去多读点书啊?
裴鸿儒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但他毕竟老谋深算,强压下怒火,反而冷笑一声道:“呵,这话也能说得出口?你不妨先找个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的尊容,再想想肚里那点墨水,配不配谈‘读书’二字?刚启蒙的五岁稚童都比你知礼。”
他目光锐利,说出来的话也字字诛心:“老夫能说你这莽夫十几年的‘大不敬’、‘僭越’,不是词穷,而是你次次授人以柄,死性不改。莽夫就是莽夫,朽木不可雕也!”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充满了极致的鄙夷:“老夫还记得,当年你求娶夫人时,连她的闺名都写不利索,差点把聘礼下错了人家,闹出了好大的笑话。却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严将军的字可曾有些长进?别日后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写不对,或是又认错了人?”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赤裸裸地揭短加诅咒。
这陈年糗事被当众揭开,严铁山顿时勃然大怒,黑脸涨得发紫,吼道:“裴鸿儒,你个老匹夫,你敢揭老子短?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你初入翰林,在城南酒肆喝多了黄汤,大放厥词,结果被一群市井泼皮堵在巷子里围殴。要不是老子恰好路过,把你从那狗洞里请出来,你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了,还能有今日在这金銮殿上耍嘴皮子的威风?你当时怎么不跟那群泼皮讲讲你的‘之乎者也’和‘僭越’?”
他这话一出,裴鸿儒再好的气度也装不下去了,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那是他年轻时极不光彩的一段往事,是极力想要抹去的污点,如今被严铁山当着皇帝的面吼出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粗鄙!你莽撞!你不可理喻!”
“你清高!你要脸!你爱钻狗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揭短,专挑对方最糗最痛的往事猛戳,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哪里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体统,完全是忘了情发了狠。
高踞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原本只是打算静静看戏,哪知道竟然还能听到这样的热闹,这可比朝堂上那些引经据典的争吵有趣多了。
他努力压制着,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皇帝乃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除非是真的忍不住。
他赶紧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住,心中暗忖:好家伙,一个写错夫人名字认错人,一个被群殴还钻狗洞,真是半斤八两。
两位爱卿的青年生活,着实还是太精彩了。
眼看两个老家伙吵得越来越不像话,几乎要捋袖子动手,皇帝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
瞬间,两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连忙躬身请罪:“臣等失仪,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未尽的笑意,安抚道:“无妨,两位爱卿都是肱骨之臣,没想到也有年少轻狂,朕今日也算开了眼。”
“不过,时辰不早了,也该进入正题了。”他看够了好戏,心情大好地主动挑明:“你们二位,可是为了朕昨日那道赐婚圣旨而来?”
两人同时一震,皆不言语,显然是默认。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一锤定音:“既然是同一件事,那便不必分先后了,一起说吧。”
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等真让他们说的时候,又都成哑巴了,谁都不肯先开口。
实际上二人都准备好了说辞,甚至连怎么哭诉哀求,让皇上点头,都想好了,可要在死对头面前上演这一出,着实是觉得丢脸,难以启齿。
皇帝见状,也都明白这是何意,他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准备送客:“既然二位爱卿都无话可说,那想必是对朕的旨意并无异议。如此甚好,退下吧。”
一听皇帝要撵人,严铁山顿时急了,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明鉴,臣心里苦啊,臣是个粗人,皮糙肉厚的,怎么折腾都行。可臣那小女——”提到宝贝闺女,严铁山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是臣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就是娇养长大,被她娘教得知书达理、天真浪漫,那是一点阴谋诡计都不懂啊。陛下,您把她赐婚到丞相府。”
他猛地抬头,伸手指向一旁站着的裴鸿儒,痛心疾首地哭诉。
“丞相府是什么地方?那是望京城里顶顶精明、顶顶会算计的魔窟啊,吃人都不吐骨头。她那般明媚单纯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要被吸干了精气神,磋磨得不成人形了。陛下,臣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求陛下开恩呐。”
这一番唱作俱佳的哭诉,直接把裴鸿儒给听懵了,随即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原本准备好的委婉说辞,瞬间被气得抛到了九霄云外。
“严铁山,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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