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院才将将动工，劳役们光膀子挖地基，方仪等人被安排在琉璃窑干活。

她一身短打，裤脚卷边挽到膝盖，光着脚丫子正在踩泥巴，她的脚因泡过中药，变得细腻白嫩，偶尔踩到石块或者泥沙，犹如上刑。

这时候，她就需要弯腰将其中的渣滓挑拣出来。

脚下的泥并不普通，是从盛产泥料的青黛县花费无数人力财力运来的。

踩泥的活看起来轻松，实际很费体力，几天下来，姑娘们都暴瘦几斤。

好在，这里的监工当她们是辛萝婢，是公主府的人，所以留有分寸，碎粘土、踩泥、精挑沙石、泥巴入摸具这几样活半个时辰一轮换。

真正的辛萝婢还能用辛萝话发发牢骚，方仪她们只会入门口语，都自觉地不说话，少说多看，倒也不显眼，只是心里憋得慌。

熬了数日，方仪感觉自己的心性快被磨平。

睁眼踩泥，梦里挑砂，好像真成了辛萝婢。

八月二十六。

卯时天刚亮，用过早膳，方仪正在绑襻膊，李慕荷走过来带着一缕清风，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动手。”

一瞬间，方仪觉得天朗气清，连呼吸都顺畅了，她眉开眼笑走到监工跟前。

监工用辛萝话问道：“你想干什么？”

方仪不语。

他又用柳国话问一遍。

待要发怒时，他只觉后脑勺被抓了一下，痒痒的，眼前一黑，便沉沉睡去。

“时机已到，诸位姐妹，随我去劫祭台，务必救下暄霖王。”方仪将手中青色襻膊取下，扎在额头上，“我们的襻膊是一样的颜色，为了区分敌我，大家都这样扎起来。”

方仪振臂一呼，娘子军欢天喜地效仿。

辛萝婢也照做，她们在柳多年，已能听懂柳国语言，长公主说过她们武艺不低，是救暄霖王的一大助力。

众人摩拳擦掌，却有人泼冷水道：“天子青龙卫披坚执锐，强弓硬弩，即使方姑娘比他们强些，可我们手无寸铁，一旦她照应不到，我们不是去送死吗？”

所有人都看着说话的女子，那女子熄了声，李慕荷道：“临阵怯战，是为大忌，你……”

她拉住李慕荷，“你先带大家找找木棍，或者瓦片什么的，至少要有点防身的东西，我这边再想想办法。”

方仪心如明镜：女子所言，未尝不是大家的心声，只是她胆大将事实说出来罢了。

“嗯，也好，但是最多一炷香，我们必须出发。”李慕荷点头应道。

待房间里空下来，方仪唤出万象，“只能勉强一试。”

万象可以变化长短粗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数量上产生变化。

她盘坐在地，双手托住万象，开始冥想，“万象，这是对你的第一次考验，来吧！变化出一百二十把分身，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吧。”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想笑，方仪不敢睁开眼，心道：仙人为何不传授几句口诀，导致她要动用万象时这么苍白无力。

正天马行空，耳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倾倒在身前发出的，还挺好听的。

方仪六识敏锐，知道现在就她一人，有些期待地睁开眼睛。

“哇——”

一大堆痒痒挠堆在身前的空地，它们的外表与万象一模一样，方仪喜出望外，拿起其中两把用力互相击打，“叮——”发出一声碎冰切玉的声音，双手虎口被震得发麻。

方仪再凝神看去，两把痒痒挠完好无损。

“嘶，好家伙，这不比钢管强？”

这时候，众人带着些短棒泥块回来，刚踏进门口，就被地上的痒痒挠吸引。

“这是？”李慕荷讶异，眼睛直直看向方仪。

察觉到被注视，方仪肯定点头，默契地对视一笑。

在兰香别院时，方仪已经立过规矩，大家虽然蠢蠢欲动，但是她没有发话，谁也没敢上前去拿，连最闹腾的阿若，也乖乖站在原地，只是眼光中满是希冀。

方仪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诸位，地上这些痒痒挠，是我用万象变出来的，不知能维持几个时辰，但总比没有强。”

“现在，请大家自觉上前，一人只能拿一把，保证人人有份。”

话音落地，众人便自觉排成两小队，拿了东西就往两边散开，很快人手一把。

地上还剩了几把，方仪走过去，“收。”

众人眼前一花，地上干干净净，哪还有多余的东西。

只见方仪悄悄对李慕荷说了些什么？

李慕荷点点头，拿起痒痒挠走到门边，大力一挥，大门门框瞬间凹进去一处，痒痒挠没有丝毫变形。

众人见此情形，信心倍增，对手里的痒痒挠更加爱不释手。

方仪将万象举过头顶，大声道：“诸位姐妹，咱们正式出发。”

*

百年祭祀，是柳国的头等大事。

在皇家迎仙台举办，规模之大人数之多，是柳国有史以来最高规格。

参与的人，除了皇家之人朝中官员，还有世家大族百姓代表，以及辛萝、瞿麦两国使臣团。

祭台边上，一口三足大鼎尤为瞩目，鼎下面堆满柴火，旁边还放着堆成小山一样的木材，不知道是要用来煮什么。

祭祀大典很繁琐，这回柳麒麟没有晚来，光祭天拜地都用了一个时辰，身为皇帝他下跪多达几十次，膝盖都跪疼了。

到了迎神环节，大祭司戴着神秘又骇人的的面具，手持法杖，在篝火旁跳着看不懂的舞蹈，口中念祝词，令人恐惧又心生向往。

一舞完毕，火堆上的龟甲应声而裂。

大祭司双手托起装龟甲的器具，看了看裂痕，慌张不已:“陛下，是双龙相争之局。”

听她这样说，内官走过去，将器具接过，给柳麒麟过目。

“王不见王，冲则国亡！”大祭司不嫌事大，继续添材加火。

群臣听见谶语，都惊恐不安，按惯例这样大型的祭祀，无论好坏，都会称吉。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真的危及江山社稷。

一想到这种可能，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默契地掀起前摆，对天行了跪礼。

“神明息怒，今执太牢之礼，奉牛、猪、羊三牲，隆重已极，一定要保佑柳国安定繁荣啊！”礼部尚书带头祈求。

柳麒麟一拍御案，腾地站起身来，拔出天子剑，向龟甲劈砍而去，碎块飞溅到四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