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对弈（下）
颜寿难得躲懒，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绒毯，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眼睛放空，黑珍珠似的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时不时噙着一抹笑，显得慵懒又惬意。
沐溪有些疑惑地觑了他一眼，很多时候她真的搞不懂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变脸比翻书还快，偶尔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大病似的。
颜寿却忽地翻了个身，裹着被子蚕蛹似的滚到她身边，后脑勺搁在她腿上，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腻腻歪歪喊：“木头~~~”
沐溪叹了口气：“何事如此高兴？”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他眼一瞪，“你一睁眼见到的就是我这张人神共愤的帅脸，难道不高兴？！”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快说，快哄我！
沐溪只得摸摸他的发顶，哄小孩道：“高兴。”
他傲娇地哼唧一声，眼睛微眯，有些走神：阿缙昨日竟没来捣乱，真是稀奇。
不过，没有人捣乱的日子可真是好极了！如此，傻木头就能一直陪着他，守着他了！他心底划过一抹奇异的暖流，甜滋滋的，嘴角也忍不住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沐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高兴就好，高兴了就能少折腾她。
她取来衣架上的粉色大氅，只见下裳绘着一幅盛开的春日牡丹图，那灼灼的花瓣艳丽如火，碧翠的嫩叶点缀其间，栩栩如生，完全可以想象，那人穿上后行走间的摇曳生姿。
“今日穿这件？”
颜寿托着腮趴在床沿，袖口垂下，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却又带着男子特有的硬朗线条，他笑眯眯点头，“自然，今儿高兴，穿红的好看，心情也好。”
沐溪耸了耸肩，自顾自出去等着。颜寿一骨碌爬起来，心情极好地换好衣服，这才招呼沐溪进来替他挽发。
他极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抚上她虎口处那一层厚厚的茧，轻柔地来回抚摸，眼里带着几分心疼：这得要练多久的剑才能把手磨成这样？便是他也练剑，也不过是留下一层薄茧。哎，木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木头，你从前每日练剑么？”
“嗯。”沐溪歪着脑袋想了想，“多的时候每日挥剑万下，少的时候，呃……也差不多罢。”
颜寿皱着眉啧了一声，心底埋怨起他师父的不近人情来。这么小的一双手，细细的手指、嫩白的指尖，看起来仿若一双姑娘的手，他师父是怎么舍得的！
他将两人的手摊开比较，大抵是他还小的缘故，他能轻易地包裹住他的小手。也不知这双手的主人何时能长大？可他既不想他长大，又不想他不长大，长大了，孩子就要离开父兄，独自闯荡，他可舍不得！
不若让他日后不成婚，他陪着他、养着他，一辈子宠着他！颜寿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多赚钱，赚很多的钱，一定要把沐溪宠得无法无天、挥霍无度，看谁还能养得起！
沐溪哪里知道她一双手能让对方转出来八百个心眼子，只是有些不耐地取过妆奁里的象牙白玉梳，细细替他理顺长发。她指腹的茧子轻抚在他的发上，带起一阵酥麻之感，痒痒的，像是挠在他心尖上。颜寿羞赧地垂下头，不敢看她。
“阿寿，梳好了。你是自己束发还是叫人来？”她可不会弄，省得弄丑了，他又不高兴。
“你帮我弄~”他回身扯住她的袖口，一双潋滟的眸子含情望她，语气中的撒娇，就连沐溪这般的榆木脑袋都察觉到了，她一时愣住。颜寿却是无知无觉，只一个劲晃着她的袖摆问：“上回我借你的发带呢？”
“在这里。”她心念一动，一条红色发带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颜寿登时睁大眼睛，盯着她的手心一脸好奇。沐溪只好解释道：“乾坤袋，可纳乾坤。我的桃木剑和你送我的寒光剑也放在里面了。”
“好想看！”颜寿眨巴着一双狐狸眼，楚楚可怜。
“不行。”沐溪冷淡拒绝。
颜寿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狐狸眼一转，他扯过发带，忽地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眨眼间，沐溪的眼睛便被红绸缚住。
他抬起头，细细地描摹她的眉眼，只见对方乌眉墨发，肤白胜雪，那双清冷的眼睛虽被遮住，可这红色发带却更衬得她唇红齿白，少了往日的清冷出尘，多了几分罪恶的妩媚，如同跌落凡尘的神女，让人莫名生出几丝亵渎之意。
他的指尖悄然落在那红唇上，微微一触，又心惊地很快离去。他脸色霎时涨红，暗骂自己真是无耻至极！他明明视他为亲弟，却又产生这等……龌龊的心思，他真是，哎，他真是……
他颓然地松开手，却又舍不得眨眼，只静静盯着她瞧：怪不得那日他用发带缚眼，不经意间竟博得如此多东胡姑娘的芳心。他若是个姑娘，碰到这么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定是也要沦陷了去！
颜寿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家木头真是哪哪儿都长在他心尖上！只可惜是个男子，也不知是要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他有些怅然道：“木头啊，记住了，你还小，不宜过早结亲，知道了么？尤其这终生大事需得精挑细选，急不得、急不得啊……”
沐溪：……
她扯下发带，冷漠答：“我修无情道，不会。”
颜寿：……
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好半日才出了门，两人刚出帐篷，便见一将士通报：“二位，可汗有请！”
颜寿微一凝眉，“知道了，带路。”
……
雅兰达已在帐内等候多时，她眉宇间隐隐带了些火气。方才她派人去传唤，却被颜寿的侍卫挡了回来，说是他家公子刚起。等了等，又派一人，回话说还在梳妆。她右手一个用力将茶杯震碎，面上笑意却不减，“一刻钟后再去请，不来，就派苍灵卫去。”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又废了一套茶具，火气更是噌噌噌往上冒。
属下领命，特意挑了一队最威武的苍灵卫候在一旁。于是，两人身后便跟着长长一串骑马的将士，威风凛凛的样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那为首一骑正是达杰，他全身包裹在坚硬的锁子甲里，只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容。沐溪讶异地看向他，倒是没想到这个质朴亲和的青年还是个当官的，似乎看起来官职还不小。达杰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只不着痕迹地朝她点了点头。
人未至，声先到，那人嗓音慵懒，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让人觉得更是分外欠揍。“雅兰达，这便是你的待客求人之道？”
雅兰达冷哼一声：“本汗三催四请才来，你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说吧，何事？”颜寿随意在她身侧坐下，刚端起茶，眉毛一拧，“陈茶？”
“……”雅兰达被莫名其妙打断，恼火地一捶桌面，“别打岔，你早料到今日了罢！”
他嫌弃地放下茶盏，又扒拉过来放在雅兰达面前的茶壶，掀开盖闻了闻，眉头一皱，“木头，你去问问颜六，本公子爱喝的君山银针放哪了？拿过来给可汗尝尝鲜。”
雅兰达：……
等沐溪的身影渐渐消失，她像是突然才回过味来：这小子是故意把沐溪支走的！他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雅兰达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看向颜寿，“这次请你来是为了两件事。”
“可汗请说。”
“还是等新茶上了再说罢。”说完，她闭上了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颜寿脸色骤然一变：他就知道雅兰达把沐溪请来绝对不怀好意！
这女人也不知何时盯上的沐溪！
颜寿咬着后槽牙思考对策，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不必等了，他不会回来的。如果你想说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关于沐溪，那我劝你闭嘴。”
“呵，你倒是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
颜寿闭了闭眼，忽然有些疲惫，“你若要与我合作，最好……别动他！”还未出师，先有了软肋，也不知是福是祸，他不由露出一抹苦笑。
雅兰达的指尖轻轻在腰间的宝剑上敲了敲，神态玩味，“哦？那我倒是更好奇了，若是我非要动呢，你当如何？”
“哼，你试试？！”颜寿嗤笑一声，神情鄙夷，“若是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他！”
又是同样的话！
雅兰达眸色沉沉：不仅是倪红叶，连颜寿也对沐溪的身份如此讳莫如深，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是好奇归好奇，但首先要有命在，何况她如今还用得上他。
雅兰达只得一脸无奈道：“说得我真能奈何得了他似的。这般本事，世所罕见。你还真是撞了大运！”
颜寿不由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你没本事！”
“……赶紧谈，谈完滚蛋！”她真是受够这家伙了！每回见面，不是嫌弃她穷，就是嫌弃她没本事！他是嫌弃精转世吗，真是气死她了！
颜寿也难得正经起来，他挺直脊梁，眉宇间尽是凌厉之意，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峥嵘的锐气，“好，那就谈！”
“你何时去西羌？”
“农事结束，约莫在年后。”
“据我所知，西羌王生性骄矜自满，狼子野心，向来有吞并诸部之心，可惜志大才庸，你打算如何应对此人？”
雅兰达冷冷一笑：“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杀了。”
“如此甚好！”颜寿十分满意她这般杀伐果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倒是会喧宾夺主，说了半天，也不见你拿出半分诚意。既是合作，你总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罢？”
“自然。”颜寿也不恼，笑眯眯地又道：“只不过我被可汗你囚在这王帐驻地，与外界许久不通消息，实在无法给可汗你提供更多的帮助，还请可汗你将我的人先接来。”
雅兰达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但偏偏他的要求又极为妥当，由她派人看着，料想他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汗既要动西羌，必得先稳住北戎。刺杀梁王那日，我已派人给安王递了消息。安王虽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但老子坐皇位到底不如自己坐皇位来得自在。若是他答应与北戎合作，北戎自然也就顾不上你与西羌之间的小打小闹了。”
“你就这么肯定他会与北戎合作？”
颜寿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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