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狼之后,冯栩并不着急离开,而是换了把错金小刀,专注地剥着狼皮。
曙光渐明,篝火渐灭,元昙坐在帐篷门口、将门帘掀开一线,默默注视着他。看着他剥下一张张狼皮,叠放入木箱,捆上马车。
然后,他跪在帐篷前,声音沉稳:“末将及狼卫各部众,今日猎得黄狼皮十七张,待回到柘枝城,硝好了进献汗王与阏氏!”
元昙张了张嘴,却只能问:“柘枝城还有多远?”
冯栩温声道:“过了前面的阿茹娜雪山便是了。”
元昙将门帘卷起,只见前方银光皎洁,堆琼积玉几千叠,反射着初升的晨曦。
不禁快速往前走了几步,一不留神脚底踩空,险些摔进雪堆里。冯栩道了声“小心”,伸臂扶住了她。
她感觉扶住自己的,像是滚烫的烙铁,忙抽回手臂。试了几步,好似能在雪地里平稳行走了,不由自主地走向前方那座迷人的雪峰。
晨晖照着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绸缎般丝滑柔亮的头发、清艳妩媚的瑞凤眼、丰盈红润的双唇。她静静站在那,仪态是草原女子少有的端静娴雅,晨风拂过她、吹来醉人的甜香。
冯栩无端想到歌谣中传唱的,不染纤尘的雪山神女。
元昙站雪山下看得出神,背后站了个人也许久未察觉。忽觉身后盈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微苦、沁凉的暗香,像是最洁净的冰雪化在鼻尖。
转身看去,冯栩跪在雪地里,头埋得很低,双手却虔诚地高高举起,掌心一抔积雪之中,绽放着一朵冰肌玉骨、剔透无暇的洁白莲花。
“阏氏,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不毛之地,不似昇阳繁花似锦,臣唯有以此高山雪莲,祝嫂嫂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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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昌气候温暖潮湿,偶尔下雪也像碎玉般温润、像柳絮一样轻,打着旋儿柔柔落在眉梢、睫毛上、唇间,转瞬即融。
又一年腊月,又一个年节。
苻洵在洛川别苑大门口勒住缰绳,兔起鹘落,极其潇洒利索地翻身下马。
仆从掀开车帘,他弯腰探进车里抱起苻忆,贴脸蹭了蹭女儿香软的脸颊,扬声笑道:“阿忆,跟爹爹回家。”
苻忆被蹭得咯咯直笑。
锦瑟穿着簇新的银色缎面狐裘,牵着苻阐的小手下车。苻阐怔愣注视着前方欢笑的父女,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
背上传来暖意,苻阐仰头看去,只见锦瑟正将一件合身的氅裘裹在他身上,柔声说:“灵昌湿冷,多穿几件哦。”
憋了许久的泪泉涌而出,飞扬的碎雪里,他回身紧紧抱住锦瑟双腿:“母亲,阐儿可以把你当成亲娘吗?”
锦瑟蹲下身,替他将氅裘围紧系好,含笑道:“母亲一直当阐儿是亲生的孩子。”
腊月十六,苻洵带英平、郅阳、北卢三郡的骁骑将军入北宸殿述职,英平郡是苻沣的旧部沈绍宗,其余两郡均由苻洵从军中擢拔,都是出身寒微、天赋颇佳的年轻男子,分别是薛怀嘉、高轩。
腊月二十,报备过苻沣后,苻洵邀麾下数十名不满四十岁、体貌端正的高级武官赴家宴。
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夜,由苻洵主持、锦瑟一手操办的“摽梅宴”在洛川别苑筵开吉席。
烂游胜赏,高低灯火,鼎沸笙箫。
开宴的前夜,府中所有未诞育过子嗣的侍妾,以及歌姬和舞女都被传唤到前堂,苻洵逐一将她们的身契和籍契亲手交还。
“自余复官,常年在外征战,对诸位娘子多有疏忽,照应不周之处,还望宽宥。卿绮年玉貌,囿于洛川别苑空掷光阴,余甚是愧疚。”
“今日放诸位自由之身,若要返乡,余愿效犬马之劳、命亲兵相送一程,并略备财帛助卿安身立命。”
“若要改适,今夜‘摽梅宴’邀请的皆是军中品貌尚佳、年轻有为的将领,卿可自择佳偶。若能成就良缘,一应妆奁皆由府中置办。”
“相逢即是有缘,诸位娘子若日后遇到难处,亦可求告于夫人,力所能及之事、侯府不介意效举手之劳。”
十几个美人瞠目结舌地互相对视,过了片刻,终于相信了这一桩泼天好事,齐齐含笑跪拜:“奴家谢侯爷仁厚,祝侯爷与夫人琴瑟调和、白头偕老。”
洛川别苑后面那排小院自此空了大半,锦瑟提议将那排小院打通,让两名有子嗣的侍妾结伴而居,住得宽敞些、也免于寂寞。
苻洵应允,又命工匠砌起一堵墙,将那排小院与主院隔开,只留一道月门,每月初一、十五打开两天,让侍妾与自己孩子见两面。
苻阙过继给了苻沣,府中还剩两子一女:苻阐、苻忆、苻阗,三个孩子皆不同母,全部放在锦瑟跟前教养。
幼子苻阗刚刚满月,除夕夜,苻洵与锦瑟只携苻阐和苻忆入宫赴宴。
苻阙在宫中金尊玉贵地养着,爱说爱笑爱打闹,除了有些娇气,什么都好。
苻沣半醉半醒时,无不遗憾地说:“若阿洵未经受那些磨难,也该如阿阙这般恣肆开朗吧。”
苻洵含笑低头,酒液倒映出二十三岁的自己,面部轮廓已变得阳刚,眉眼已略带沧桑。
原来,三岁,已过去整整二十年;十三岁,已过去整整十年;十八岁,也已过去整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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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街寂寂无声,数家店铺关门闭户。窄小的后门台阶上爬满青苔、荒草丛生,依然有数枝红梅和腊梅伸出倾颓的围墙,暗香浮动。
苻洵换穿一件深红轻裘、披着胭脂红大氅,款步走到墙根下,痴痴仰头看向梅树枝头,那里空空如也。
然后,他定定注视着空荡荡的树下,躬身长揖:“卿若是女子,我愿三书六礼;卿若是男子,承蒙不弃,我亦愿断袖分桃。”
锦瑟站在他身后,双眸蓄满泪水。
苻洵转身,替她拉开车帘:“今日看姐姐有些烦闷,在下晓得一个好去处,定能使姐姐开怀。”
锦瑟:“阿洵,这就是你与她的缘起么?”
苻洵:“不,这只是她第一次把我当男子看待。”
锦瑟:“你当初在倚翠楼为我赎身,只是因为她?”
苻洵:“你与她长得太像了,我不想看着这样一张脸流落风尘。”
锦瑟:“六年来,你每次对着我叫‘姐姐’时,想的都是她么?”
苻洵:“起初是她,后来是你,现在我已然分不清楚,你就像是她的影子。或许你就是世上另一个她,一个不会爱上别人、也永不会抛下我的姐姐。”
同一座高楼,临窗的相同位置。烟花尖啸着升空,散作千亿星子,璨璨落下。
苻洵站起身来,郑重施礼:“在下苻洵,倾慕姑娘已久,愿聘汝为妇,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锦瑟怔怔坐在窗前,任夜风吹干颊边泪水,吹得她周身冰冷。
从雏妓到权贵正妻,何止一步登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本该高兴的。
可认命如她,卑微如她,也不是没有心的,更不是不知道痛。
她知道他狠辣、偏执、深情而凉薄,知道他被爱而不得折磨得癫狂,知道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影子,她知道他所有的不好。
可是,她仍然爱他。
这世上两情相悦的太少,满大街皆是如他、如她这样求不得之人。
迎着苻洵期盼的泪眼,她笑得凄楚:“妾愿嫁与阿洵为妻,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无数烟花络绎不绝升起,漫天火树银花散入春风,满城爆竹齐齐轰鸣,已到子时。
荣国的建宁六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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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宫的腊梅和茶花开了。
从四年前龙川湖夜游,舜英答应嫁给元旻那刻起,元旻便马不停蹄地安排花房,在景和宫种上海棠、茉莉、素馨、腊梅和山茶等她喜欢的花。
其实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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