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锦瑟置身馥郁的金桂花丛,花影映照在茶杯中,皓月也倒映在茶杯中。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黄昏时,苻洵就带着子女入宫赴宴去了,他原本想留在洛川别苑团圆,锦瑟念及苻阐的新教习,劝了他好几遍。
苻阐的新教习,是刚致仕的尚书令虞正则。性情高洁孤直,不贪慕权贵,性本爱丘山,却才学不输太子三师,最后是苻沣召他回京,与苻阐小会半天。
苻阐果然资质出众,这一会面,虞正则心甘情愿收他为徒。
苻忆十分勤奋,每天雷打不动跟着哥哥听学,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爱学好问又全无骄奢之气,哄得老尚书心都酥了。
没过几天,苻忆也拜入虞正则门下。
锦瑟犹自记得,老尚书当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欣然点头:“真真歹竹出好笋。”
她一口茶险些全部喷出,转念一想,这一家子人,就苻洵看起来最不正经。
说好听叫风流倜傥,说不好听叫轻浮放荡,莫说眼眸勾人魂魄、言语旖旎暧昧,就连与她单独逛夜市时,那步态都能扭出花来。
刚成婚那段时间,她还曾忐忑过,如此勾人的夫君,内帷指不定乱成一锅粥。可三个多月过去,生活平静无澜,苻洵每天除了练兵理政,便是逗逗孩子、带她四处玩乐。
总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
洛川别苑两位侍妾一直住在后面那排小院,与主院用一道围墙隔开、各自为政互不相扰。月门挂着一把大锁,自她清醒就从未打开过。
听絮儿说,按规矩两位姨娘初一、十五要来给她请安,但这规矩自她受伤昏迷就再未实施。
所以,她至今都没见过她们。
柳儿曾跟她说她们的来处、容貌风姿、分别是谁的生母……她统统充耳不闻。
听到关于她们越少,她才能不将她们放进心里,才能自欺欺人、毫无芥蒂跟苻洵继续如胶似漆。
一边肆意欢愉、一边隐隐作痛,带着无可救药的自鄙自怜。
她打心眼敬重端方君子,可到了男欢女爱时,让她痴迷至深的,偏生是如此妖异邪气的郎君。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这次中秋宫宴,继后原是邀请他们一大家子,可苻洵说,继后上次见她就心绪激荡,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大喜大悲,遂以她伤重未愈为由告了假。
苻沣很满意,说幼弟这婚事十分不错,有了正妻果真稳重许多,高兴之余又赐了筵席送到洛川别苑。
锦瑟也很高兴,苻洵委实太过热闹、太喜欢带她四处玩乐,两个孩子也太过黏人。可她有时不愿见到那父子三人,想让自己从梦境抽身、清醒独处片刻。
她提着一盒桂花糕、一屉蒸熟的螃蟹,又来到了梅林下。姚晟带着府兵刚巡逻过去,还对她施了一礼。她目送他们远去,却并未沿着小径走向后门,而是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提踵往上跃去……
双腿飞快地蹬过地面、墙面,稳稳站在了围墙上。
成功了!
她心花怒放,脚底一滑、身子晃了晃,即将坠落时陡然反应过来,在半空轻盈旋了半圈,足尖轻点砖墙外围,翩然跃下、踩在实地上。
虽然落地还不够轻,震得脚底有些发麻,但已经很好了。
无论是在何处,苻洵从不拘束她行动,她时常独身溜出府去,寻一方无人的空地和山崖,反复练习。先时举重蹲马步练力量,双臂和腿伤隐隐作痛,她只能放弃,暂时先按谢恬说过的身法练习轻身上墙。
短短个把月,竟也练得有模有样。
前几天,她跟苻洵回灵昌过中秋。苻洵白天都泡在太尉府,苻阐和苻忆勤学不辍,府里的账、进项开项清晰明确,样样遵循旧例就成,花不了多长时间就处理完了。
百无聊赖,她先去苻洵书房逛了几回,密密麻麻全是舆图和线报,她莫名抗拒这些东西。于是打算出府散心,刚出后门,就在松花巷围墙根下的老地方,重逢谢恬和司徒空。
谢恬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伶俐样,司徒空眉头皱得没那么狠了,偶尔还会瓮声瓮气关怀她几句。
谢恬带她去他们的住处,在隔松花巷两条街的五桂巷,赁了一栋一进的小院。青砖黑瓦、蓬门小户,外表看来平淡无奇,进去了更平淡无奇,俩大男人住得家徒四壁、清锅冷灶。
从见第一面,她就莫名觉得他们亲切,却又下意识想跟旁人隐瞒他们的存在。
中秋节了,他们肯定一人抱一坛子酒,自斟自饮,没半分热乎气。她不禁莞尔,绕到后墙根的排水沟,想神不知鬼不觉跳进院中、吓他们一跳。深吸一口气正要提踵,蓦然听见院中传来争吵声。
谢恬叹息:“要不然算了,我看她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司徒空冷笑:“什么叫算了?好什么好,从前什么身份,现在什么身份,给几颗糖就当宝贝了。”
谢恬声音陡然拔高:“你非要我直说么,金州军那茬你还没看明白么?那帮世家大族有几个真心盼着她活下来?三殿下都快把她忘了!”
“身份?你没睡醒么?她生母空有虚爵、生父国破家亡,家族在朝中没有根基,出身又不高贵。没了昭王和庄王的抬举,幼主手中没有实权,她在那里有何身份?当年还是新婚,就有人当着她的面给庄王塞女人!”
司徒空大怒:“她拥立庄王即位、有从龙之功;招安虎威残部、平定滬南;随庄王南征北伐、战功赫赫;组建九功馆更是国之重器。她功勋卓著,靠的是九死一生,不是谁抬举!她不该如此下场!”
谢恬冷笑:“该不该的,我们说了不算。庄王爱宠她、抬举褚氏又如何?滬南百姓和九功馆十三部感念她又如何?那些世家大族、宗亲贵胄有几个真心瞧得起她?可这些人才是她回去之后,要天天面对的!”
“当初庄王为了娶她,扛了多少压力你忘了?年初五公主写信许婚,朝中骂成什么样你忘了?”
“那些血统高贵的败类,当年因她是庄王爱妻、庄王又性格强势,才不敢不尊她敬她。如今朝中,除了丞相和司南侯,其他真心敬重她、疼她的人,庄王、烈王、西三营众将……早就死了,全都死绝了!”
司徒空:“摄政太后是她养母,又深明大义,不是还时常怀念她么?”
谢恬:“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她怀念的是为她儿子殉节的儿媳,从大婚那一刻起,她们就不是母女了,是婆媳!冯太后再深明大义,她也是个人,心里总有亲疏远近。”
司徒空:“左一个殉节,右一个婆媳,你凭什么拿滬南的贞节牌坊去套她?”
谢恬:“这个殉节,与她是男是女、是夫是妻无关,只跟另一人殉国有关。君王死社稷,王后殉大义,何等佳话?若她一死了之,与敌将周旋也罢、刺杀失败也罢,都能一笔勾销,可她偏偏活了下来。”
“史笔如椽,那些人如今捧她多高,到时就会踩她多狠,甚至恨不得帮她体面!”
“够了,她不欠任何人的”,司徒空暴喝,拍案而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偏要带她回去,问一问那堆满嘴忠孝礼义的废物,他们又为国做了什……”
“喵呜”,一只野猫从屋脊跳下,循着味儿使劲扒拉螃蟹木屉,她赶紧闪身躲开,却已惊动院内。眼前闪过一条素白身影,谢恬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手里盒子,笑了笑:“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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