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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沉沦

顾濯未曾料到,会在书院,再次遇见当年当铺里那个走投无路的女孩。

侯府尚未倾覆之前,他帮过的人太多了,她只是其中之一。

此刻,在书院清冷的日光下,那模糊的影子重新凝聚。

他并不想同她相认,这没有任何好处。

于己,徒增麻烦;于她,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然而,她那双墨色的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涌动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极端。

像极了当年,那个刚刚得知父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自己。

彼时,纵有叔伯长辈环绕,嘘寒问暖,可那锥心刺骨的痛与恨,却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

挣脱那片绝望的泥沼,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说是剜肉剔骨也不为过。

而眼前这个女孩呢?

她身边,似乎空无一人。

他终究生出了一点近乎荒谬的同病相怜,一点不合时宜的、单方面的惺惺相惜。

他不想看着她,就这样一头栽进那漆黑的、自我毁灭的歧途。

于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当顾濯瞥见几个纨绔子弟,带着不怀好意的嬉笑,将那女孩堵在院子里时,他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上前,没有呵斥,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多余的情绪。

他只是状似无意地,在那个最恰当的时机,引着恰巧路过的姚玉成,看到了那一幕。

他知道姚玉成。

温和善良的夫子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

后来的日子,她的行为被一点点纠正,身上的棱角也变得温润。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明明没差几岁,他却生出些欣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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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可以在书院课间,大大方方地将那盒价值不菲的贡燕递给姚玉成。

一个顺手人情,干净利落,省时省力,也全了世家子弟间心照不宣的体面。

可他偏偏没有。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盒贡燕彻底遗忘了,任由它孤零零地躺在马车角落。

直到散学的钟声敲响,学子们如同归巢的倦鸟四散而去。他才像是“忽然”记起,慢悠悠地踱回那辆华贵的马车旁。掀开车帘,目光“恰好”落在那被遗忘的锦盒上。

“竟是忘了。”他低语一声,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破绽。

随即,他便“顺理成章”地重新折返回书院。

步履从容,冠冕堂皇,仿佛真是为了一件紧要的、不得不躬身前去的“正事”。

而这般迂回曲折,费尽心机,不过是……想再看她一眼罢了。

想借着这送燕窝的由头,让目光能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多停留片刻。

多么可笑,又多么……不堪启齿的隐秘。

然而,她只是专注地埋首于书案。乌黑的发髻低垂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他精心策划的“恰好”,在她那全然沉浸的、低垂的颈项和沙沙的笔声中,便悄无声息地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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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旬假,他独自前往书斋时,未曾想,竟又撞见了她。

红红的眼睛,蓄着未干的湿意,直直望着自己。

他生出些心疼,然而,紧随其后的,竟是一股隐秘的满足——这下好了,她终于看到他了。

她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沙哑,尖锐地问询他所谓的“追求”。

他并无意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功名利禄,青云之志,这本就是他目前赖以生存、也唯一信奉的基石。

他看着她,目光坦荡,清晰地吐出那四个字:“功名利禄。”

她仿佛哽住了,嘴里的刻薄话竟生生卡在齿间,欲吐不吐。

有些好笑。

这微妙的气氛里,他顺势拿出了袖中早已备下的祛疤膏。

本想偷偷放在书桌的,眼下,可以当面给她。

她手上的那道伤疤,实在刺眼。

自那日后,这方寂静的书斋,竟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地。

她像是认定了某种奇特的“回报”,总会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或布包里掏出些零零碎碎的吃食带来。

太甜了,他其实并不喜欢。

但看到她清亮的带着期待的眼睛,他终究还是伸出手,默然地接了过来。

指尖偶尔擦过她微凉的手指。

手上的细腻触感,糕点的粗粝口感,奇妙地混杂在一起。

比夫子在课堂上抑扬顿挫地称赞他文章锦绣时,那份被众人艳羡的荣耀,更熨帖心扉。

有趣的是,她很“公平”。

无论带来的是什么,哪怕是小小一块糕饼,她总会认真且固执地掰开,自己一半,推给他一半。

不像那些殷勤的旁人,总是恨不得将满盘珍馐、满心谄媚,都悉数堆到他面前,唯恐遗漏半分。

而她这种“平分”的姿态,笨拙又生硬,却不会让他产生太多负担。

仿佛在这“一半一半”的简单分割里,他暂时卸下了侯府世子的重担,只是一个在书斋里,与她分食一块甜得发齁的粗粝点心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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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朔来找他时,他心头掠过一丝不情愿。

然而,到底是经年的好友,情面难却。他终究还是抛下了她,随裴朔离去。

却不曾想,薄暮冥冥时分,竟在街角撞见了她。

大咧咧地露着个荷包,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她。他帮着解决了麻烦,却听见她在医馆的那番话。

和当年,他在当铺帮她解围时,说的那番话,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打了个盹儿,又醒转过来,冷冷地嘲弄他。

经年的恨意与权谋倾轧,早已将他心头那点仗义执言的赤诚,摧折殆尽。

他看向她时,心头涌上的,除了那点微乎其微的欣慰,更多的,竟是翻江倒海的惊慌与刻骨的厌弃。

惊慌于,她从头至尾在意的、感念的,不过是当年当铺里那个尚存一丝热血的少年。

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早已被他自己亲手埋葬。

厌弃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内里早已腐朽,无论如何也变不回她心中那点微光所映照的模样。

那点光,如今照在他身上,只映出一片荒芜与不堪。

把伞递过去的那一瞬,他生出些感伤的矫情来。

后来,姚夫子的夫人陈素馨出了事。

替他出了事。

因为那盒他托姚玉成转交的贡燕。

宫里的反应很快。

恩旨紧随而至,勒令他们夫妇“体弱”,需即刻离京,远赴江南“静养”。

若非姚玉成恩师同窗暗中斡旋庇护,他与陈素馨,怕是要命丧于路中。

也正是这件事,顾濯意识到,暗处蛰伏的危险比他想象中多。

……他护不住她。

他连自身都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又如何能护住她?

所以,他选择了疏远。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能为她好的方式。

她递过来那支梅时,他的目光仅在那点孤傲的嫣红上停留了一瞬。

那点红,灼人得很,烫得他心口发痛。

他没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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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后来仿佛彻底销声匿迹了,一回京,却莫名成了郡主,逼婚于他。

他的心情相当复杂。

他需要顾忌、筹算的事情太多了,原打算孑然一身,余生都没有成婚的意愿。

但是,等他平静下来,最先想到的却是,婚宴时,府里的海棠正好开了,应该……会很衬她的嫁衣。

他生出几分局促,平时的沉稳与冷静,再也拾不起半分。

也罢,他想,既已如此,便尽力做个称职的丈夫罢。

然而,精心准备的婚宴,在她当众掀开盖头的那一瞬,毁了。

她字字如刀,借着这满堂的贵胄公卿,竟是公然逼着皇帝清算相府,报复她的生父……这何尝不是将他也架在火上,一同焚烧?

她精心构筑了一座楼宇,引着他一步步拾级而上,待他满怀期冀地步入其中,未曾想,门后却是悬崖峭壁。

他想,她大约是不再喜欢自己了。不,或许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否则,怎会如此决绝,如此……不留半分余地。

宾客散尽,红绸犹在,独自一人的新婚宴,他在苦闷中饮下合卺酒,却不料中了毒。

这其中,她……又参与了多少?

他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但此刻,心中唯剩一个念头:罢了,便如此两清,再不要有半分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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