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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中断

崔令容与尉迟骁并肩而立,笼罩在烛光之下。

面前桌案上摆放着无数牌位,上用鲜卑语写着名号,只是她看不懂鲜卑语,无法得知都有什么含义。

那群参加青庐之礼的尉迟骁手下部曲没能安静多久,接连大声起哄。

在欢呼中,以新婚夫妇的身后为起点,巫祝拎起铃刀战鼓,开始与神沟通,逆时针围绕着青庐舞蹈。

“叮铃铃铃铃——咚!”

急促尖锐的铃声与沉重鼓点,伴随古老的节奏接连响起,口中祝祷词被苍老粗哑的声线念出,回荡在整个庭院。

崔令容看着她原本弓起的脊背舒展,迅捷带有爆发力地张开动作,姿态诡异却富有野蛮的美感,仿佛化身为野兽。

舞步重重砸入地面,与祭器声响一齐震动,牌位前的葫芦瓢被一分为二,里面盛满的酒液起了波澜。

青庐周边围绕着架起四个清水铜盆,巫祝不断迈开步伐,每跳到一个铜盆前,便将腰间插着的柏叶抽出沾水,洒向青庐。

这代表了祝福与净化。

崔令容身上一凉,胸襟前被甩上水滴,几滴挂在覆面纱罗上,晶莹剔透。她悄悄低头,让水滴滚落而下。

落到地上,打出几个小小的圆。

约莫五六圈后,巫祝停了下来。

她来到崔令容面前,踩上那几个快消失的圆,张开双眼,手钻入袖口,拉出了一段长长的五色缕。

丝线极细,似乎透着光。

巫祝的手皮肤粗糙,皱纹遍布,她捏着五色缕,冰凉的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在崔令容的左手手腕上,与串着玉佩的棉线重叠一处,打了个结。

打结后五色缕并未被剪断,依旧连接在巫祝袖里。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新妇一眼,移动脚步去了尉迟骁身前,五色缕被拉长,悬在两人之间。

崔令容有些怔忪,白净的手腕上缠绕着五色丝线,另一端的动静也牵连着她的手,丝线微微颤抖,只有那根白色的棉线不曾被影响。

一瞬间,她起了扯断五色缕的念头,只是很快被压了下去。

她就这样盯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旁边发出突兀的声音。尽管细微,但原本热闹喜庆的氛围转瞬消失,庭院完全安静了下来。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方才吵闹得最厉害,如今一声不吭。

“啪。”

崔令容听到声音,回过神来。

身侧的尉迟骁脸色难看,眼神阴沉,拽着细细的五色缕,手腕上已经缠绕了三四圈,然而从他虎口处引出的,是一条断线。

断线的另一端,还捏在巫祝的手里。

崔令容立即放下手,宽袖随之下滑,遮挡了手腕只留下最后一点指尖,双手规矩的端在腹前。

尉迟骁凝视那断线片刻,抬起另一只手,缓慢地解开束缚。

截断的线头掉落地面,固定五色缕的另一头是崔令容,风一吹,就飞扬起来。

“继续。”

他对巫祝说。

巫祝便跳过这一流程,两手拿起葫芦瓢,分别放在夫妇面前。

崔令容在酒液中,看见了自己不甚清晰的倒影。

然而今日似乎注定了无法完成昏礼。

急促的马蹄声远处传来,已接了葫芦瓢的尉迟骁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院外。

崔令容去接瓢的双手还停留在半空,见此,默默收回手。

“郎主!”

马到面前未停,部曲先跳下了马:“郎主,发现北齐余孽的踪迹了!就在相州附近!”

尉迟骁闻言,心脏一跳,咔咔扭头,眼球猛然爬上了血红之色。

崔令容离得近,注意到了他一瞬的异常,歪头意图透过纱罗观察他的状态,然而这层红色的迷障,让她没法确定自己察觉到的异常是否当真存在。

尉迟骁笑道:“哪里不好,竟跑去相州!”

方才还安静的围观部曲都兴奋起来,好像有人抹去了五色缕断开的记忆,气氛骤然狂热,温度也急剧上升,火盆似乎燃烧得更加炙热了。

崔令容皱起眉,向后悄悄挪动了一步。

她记得,相州曾是北齐国都。

而尉迟骁能成为最年轻的行台尚书令,全赖先帝武帝对尉迟氏的信任,与尉迟宗主生身为八柱国积攒下的势力。

也正因行台尚书令这一官职,他拥有掌控了相州的权力,不肯归入北周时北齐人,于相州流连便等同自投罗网。

但此处所有军中人的狂热之态,让人顿感怪异与不适。

“立即出发。”

他摔了酒瓢,眼中已然没有了新妇。

酒液洒出带出一股浓郁的刺鼻酒味,正好泼到崔令容翘头履的前方,未沾染上分毫污渍。

瓢磕在地上,最圆润瓢口处骤然开裂,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几下。

再抬头,众部曲均站起准备动身,尉迟骁也已转身离去,到庭院后方牵出马匹。

尉迟骁翻身上马,这匹比他午间骑的马矮些,但一样聪明,臀部刚靠上马鞍,便直直奔出庭院。

部曲呼啦啦全跟着他走了。

前一刻还爆满的庭院一下变得空旷寂静。留在此地的只有寥寥数人,包括仆役、留下的护卫、尉迟云娜与她身边的年轻女孩。

她们被遗忘了。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无法言说的荒谬。她想过昏礼会出格,会显得怪异,但唯独没想到所有人这样把她丢在了这里。

崔令容呼出一口气,一把掀开头上纱罗,按了按眉心,模糊的视线总算清晰。她不耐烦地想拆卸沉重的步摇冠,手刚抬起,寒酥就前来阻止她。

“女郎,回屋再卸。”

一切都乱套了。

头重脚轻,浑身虚弱无力,足底更是痛得钻心,一身厚重衣物,腰也没逃过摧残,她坚持了许久,哪里管得了那些个看法,随意扯去丝带抓出金笄,便将步摇冠拔了下来,丢到寒酥手上。

卸去了最沉的,身体总算松快许多。

寒酥劝阻不成,抱着步摇冠,安静的又站到了一边。

“崔令容。”

巫祝还没走,冷不丁在她背后出声,连名带姓地喊。

声音嘶哑难听。

崔令容背部立即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寒意窜上脊骨,乍然间未能反应,火光一晃熄灭,才识别出巫祝的声音。

巫祝抢她说话前开了口,带着口音的汉语富有奇特韵律,言辞笃定,如同亲眼看见了语言。

“……你将走上与当前截然不同的道路,这并非祸事。”

崔令容愣神。

那是什么意思?

“嘿——”尉迟云娜看着巫祝离开,于是才向她走来,扬起了手,身边的少女正好奇注视崔令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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