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蓝默默看着小姑娘纠结思忖的模样,没有动作。
幸而她走前为缃娥换上了她原本的那件裙衫,又把她那毛茸茸的配饰挂回了腰间,同时,还不忘住回了她们之前住过的愿来客栈,并把落黛紫交代她带的,小姑娘的许多包袱都掩藏了起来。
缃娥:“那石魔可是又逃回了罔象洞?师父,我们快去捉他吧。”
看着缃娥逐渐接受了自己是做了一个“回家梦”的事实,窃蓝松了一口气。
“我以用结界将那魔封入了罔象洞中,今日是你生辰,捉他不急那一时的。”
说着,窃蓝便将缃娥引到了桌前,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不仅如此,还有那精怪样的小点心,窃蓝夹了一块,将它递到了缃娥的唇边,柔声道:“来尝尝这罔象酥,过生辰,食罔象酥,心想事成,好运连连,这是枫渔的传统,我们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缃娥乖巧地咬了一口,吞下,而后笑道:“谢谢师父。”
紧接着,她便自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缃娥似是饿急了,她吃得比哪一次都要快,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窃蓝不由一惊:“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这些不够啊,师父再给你去买。”
她不由温声道:“这是怎么啦,怎么像是饿坏了似的。”
很快,缃娥便放下筷子,捂着肚子委屈叫了起来:“师父,肚子痛。”
窃蓝的语气满是嗔怪:“都说了让你慢点吃。”
“怎么样,是哪里痛?”
缃娥也不说是哪里痛,只是捂着肚子哀嚎连连:“师父,师父,肚子痛,我痛。”
小姑娘的脸上都疼出了汗,一张脸也痛苦地皱在了一起。
窃蓝登时慌了神,她只是个修士,并不懂医术。
她立刻抢身出去:“别急别急,师父去给你寻大夫啊,别急。”
待到门关上后,缃娥痛苦的表情在一瞬收敛了起来,她擦了擦嘴,又将手伸向了自己的乾坤绣袋。
只一息,那条鹅黄的小小裙衫就被她整个拽了出来,那正是她回家的那日,偶然从衣柜中翻到的,最后又不小心被她卷入乾坤绣袋的,她小时候的衣服。
她默默看向窃蓝离去的门,转身跃窗而逃。
*
黎攸自然也记得,灭伤之战前,罔象洞中,落黛紫使用过的断蛇。
这是落黛紫的能力。
只要有生物的身体组织在手,她便可以立即造出一个完整的生物来,但这个完整只是暂时的,大概一个月后,这个被造出来的生物便会缺失掉造它的那部分身体组织。
其实,原理就是,将身体组织放入培养水晶中,以灵力催生出其余的身体原件,待到完整的身体长好了,最初的那块身体组织的营养也被消耗殆尽了,自然也就消失了。
就比如说,落黛紫在罔象洞中使用的“断蛇”,她用一条蛇尾去催生一整条的蛇,待到那完整的蛇长好的一个月后,它的蛇尾也自会消失。
虽然这种方式会使人失去部分身体器官,可终归是得到了相对完整的身体,这么一来也可以说是因大失小了。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蓝眸大睁着,荼月白话声颤抖,:“所以,你……”
黎攸的尸身是荼月白在灭伤之战后找到的,那时的她四肢和腰腹都是一片破败,他也就没有在意她右耳上缺失的那一块。
荼月白一直以为,右耳上残缺的那一点,也是黎攸自己割下,去喂养整个梧伤人的其中一块。
后来,他从旭晟山夺走了复原棺,将她的尸身放入了其中,又辅以自己的复原之血,温养了十余年,这才将她的身体养得气血充盈了。
而直到一年前,听到了黎攸转生旭晟山的消息,他飞奔而来,见到的,是和棺材里一模一样的,右耳缺了一块的她。
妖鬼村中,他温养的她的那具尸身和现在的她,耳朵上的那处缺口,角度、大小,形状都是一模一样,没有分毫的差别。
那时的荼月白虽然心有疑惑,但黎攸转生的消息实在令他太过兴奋,他一时没有细想,直到现在……
柏草霜虔诚地看向黎攸,道:“你猜得没有错,这里的‘黎攸’正是我用她的‘右耳’创造出来的。”
“她并非转生。”
“我成为了落黛紫后,发现了她屋房中的‘耳朵’,以及我们神女大人的神魂,想来她也是想再造一个她出来吧。”
“可惜啊,此事还没有完成,落黛紫便死了。”
“后来,我钻入了她的身体,琢磨研究了十余年,终于在一年前创造出了‘黎攸’。”
她说着,又将头转向了黎攸,她的眸光溢满了温柔:“这就是你只有近一年记忆的原因啊,我的神女大人。”
原来,是这样……
“不止如此,得到完整的你后,我又给你换了身。”
“要不你以为,你是为什么不怕太阳的?”
得到了完整的“黎攸”后,柏草霜觉得,她还是不完美的。
她的内里还是一个惧怕太阳的梧伤人,于是,柏草霜发挥了自己的能力,将黎攸的神魂附在了她的皮上,就像给鹿冥玄、鹿鸦青和仝浅栗换身一样,也给她换上了一个地表人的躯体。
柏草霜伸手捧住了黎攸的脸,笑盈盈道:“我的神女大人,不要怕。你还是那个你,是我的给了你新生,让你不再拥有那个恶心的,什么都做不了的梧伤人的身体。”
柏草霜给黎攸换上的这具身体原本属于一位旭晟山的修士,可她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黎攸,就将她的灵根损毁了。
而紧接着,她又为她寻来了“补灵环”,这颈环不但可以控制黎攸,还能吸取无穷无尽的灵力。
柏草霜:“来吧,我的神女,你不必再为不能修炼不能使用灵力而忧心了,现在的你拥有存储无尽灵力的能力。”
柏草霜话音甫落,黎攸脖颈上的那条补灵环颈带登时发出了耀眼的赤光。
不知何时,柏草霜的手中多了一枚透明光球,内里光华流转,无尽的灵力闪动着。
柏草霜向上轻轻一抛,它便炸开在了天上。
霎时间,数道红的白的黑的黄的绿的灵力将整个房间的屋顶呼啦一下整个掀翻了去,随着哐啷几声巨响,桌椅板凳倾倒殆尽,屋中狼藉一片。
这是近些年来,柏草霜从已然亡故的修士身上收集来的灵力。
彩到发黑的灵力如盖般汇聚到了天上,随着轰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它们在刹那间狠狠沉了下来,压在了黎攸的头顶之上。
那朵灵力乌云在黎攸的头上停了须臾,下一息,如远古的巨禽贯过长空,无数灵力尖啸着冲入了黎攸脖颈处的颈带之中。
飓风扫过,周遭屋房在一瞬倾倒,黄尘漫天,整个落黛紫洞府登时被夷为了平地。
在光球碎裂的那一刻,荼月白铆足了全身的力气想要飞去黎攸那边,但都无济于事。
那股灵力冲击太过于强大,强大到连他都站不住脚,在一瞬间被卷着飞到了天上。
一阵银光闪过,他化成了猫身,伸出了四只尖利的脚爪,顶着翻滚的飓风,艰难向着黎攸的方向前行着。
整个旭晟山狼藉一片。
即使落黛紫洞府这边都乱成了一锅粥,可旭晟山的其他人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和声响。
不对,这种情况太反常了。
只听轰隆一声震响,地动山摇,原本平整一片的土地登时裂开了一条极宽的缝隙,紧接着,自地下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巨大藤架。
那藤架足足有六七丈高,其上垂挂了一个又一个的茧。
那些茧都是透明的,在外能看到里面的物什。
那里面竟是一个又一个活人。
荼月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易秋半,不止有他,还有一众他颇为眼熟的脸。
他们竟都是旭晟山的修士!
他们紧闭双眼,身体蜷缩,在那茧中昏迷着。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耳上俱都缺失了一部分。
下一息,无数灵力和生命之力从一个又一个的茧中爆出,它们冲击的方向依旧是黎攸的脖颈。
黎攸的脖颈霎时间发出了刺目的光亮,烙在了她颈部皮肉上的补灵环疯窜猛长,猩红的血色花朵一路蜿蜒,攀上了她的下颌,在她布满红痕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地上,柏草霜看着面前的黎攸,眼底满溢出癫狂。
“来吧,把你自己交给它吧,去做真正的神明,用地表人的躯体将我们的族人全部复活!”
随着无数灵力和生命力的灌入,黎攸忽然腾空而起,悬在空中俯视众人,她空无一物的眸子淡然扫了下来,当真像是一个睥睨众生的神明。
其余的屋房建筑尽数塌陷了,可唯有一处柴房大小的小屋屹立不倒。
柏草霜伸出手来,摇摇一指:“那里。”
小屋的房门一瞬打开,只见那里堆放着的,是一众梧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他们都和柏草霜一样,是被落照掳来的梧伤人,不过和柏草霜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都是一具具冰冷的尸身了。
柏草霜将他们做了防腐,放在了这里,因为她听说,只有留住肉身,魂魄才不会消散。
“黎攸!找到他们的魂魄,复活我们的族人吧!”
披着落黛紫皮的柏草霜生着一双漆眸。
现在,那黑色瞳仁中映出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女孩一双赤眸,头生得奇大。
她站在一个尖顶的巨石旁,看着面前的宽广的土地,茂密的石林,丛丛她从未见过的植物,以及仰头便见的浩瀚星海。
那是她遇见神明的那日,神明从天上来,救了她的爷爷,还赠予了她好吃的食物。
自那以后,造神一直是她的夙愿,直到今日,她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思绪回笼,柏草霜看着天上被赤光包裹着的黎攸,笑得兴奋。
“黎攸,为了梧伤,成为真正的神女吧!!”
柏草霜不再是那个光是见到宽广的地表世界就能落下泪滴,灵魂都在震颤的,表情始终讷然无知的梧伤大头小女孩了。
假借着落黛紫的身份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三十多年前,“她的神明”辰砂没能救的梧伤地下城,而今就由她创的神女黎攸来救。
她要让这些自私的修士以命来还梧伤!
不远处,一个黄纹白衫的少女缃娥迎着灵力飓风跌撞而来。
她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落黛紫”癫狂笑着的那一幕。
眸子溢出惊恐,缃娥颤声唤道:“娘……亲?”
*
无尽的灵力和骇人的无间怨气在黎攸的体内相互碰撞,近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不,不可以!
那藤架上挂着的,都是她的同门,都是普通人,不可以,她不可以!!
她用尽所有力气,僵硬地抬起了手,五根手指狠狠抠向自己的脖颈,蔓延到下巴处的赤纹被她从皮肉中剔除,崩断了几根。
霎时间,对众修士灵力的吸取作用也逐渐弱了下来。
但是就在她分神处理补灵环的过程中,那赤红的无间怨气趁她虚弱无防备,登时暴涨了数倍。
“你的父亲囚禁了你的母亲,他肆意凌辱她,折磨她。”
“你那般努力想要带那帮梧伤人出去,可他们,可他们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一刻想到的却是责备你……”
“你那能看到色彩的右眼也瞎了,看不到任何东西,想画画,那都是天方夜谭了……”
“这世间所有人都在利用你,你的父亲,你的师父,你那前掌门……”
“那本是你的祖先、你的父亲犯下的错,闯祸下的祸,最终却要你来承担,而那群疯魔梧伤人,他们还食了你的肉……”
“你让他们活下来了又怎么样,他们还不是被旭晟山修士,被鹿鸦青,被石青,被落照彻底杀死了吗?”
“你的族人,你当初舍命保护的族人,最终一个都不剩,一个都没剩……”
黎攸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或者说,她从一出生起,她的右眼就处在了黑暗之中。
那时,未见过阳光的她还不知晓,她的那只眼睛并非是瞎了的。
直到她来到地表才发现,那只被娘亲赐予的眼睛看到的色彩是多么的丰富。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颜色,她甚至寻不出一个词汇来描述那些色彩,因为她自幼便生于梧伤地下城,而地下城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除黑白两色之外的颜色。
没有人教她说,因为这种事情已然超出了她生长环境中所有人的认知。
认知是什么呢,那时的黎攸不懂。
但父亲却告诉她,正是因为他勇于探索,这才获得了十日高悬结束,人类可以走上地表了的信息,而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信息,才诞生了黎攸,才有了他们父女两个做神明、做神女的现在。
为什么只有父亲有地表人的妻子呢,那时的黎攸也不懂。
她只知道,父亲那时候做城主格外繁忙,每年她从旭晟山回家的那么几天,都是由鹿冥玄的母亲黎墨照顾的。
黎墨和黎攸一个姓,她们都是东罔神黎阴的后代。
这个嫁入鹿家的,她的旁系血亲同她的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家的这个要是小子就好了,我们家黝娣还能嫁给他。
从黎攸不怕阳光成为神女的那日起,她的身边都尽是些说这种话的。
他们都在惋惜,惋惜有这般能力的黎攸是一个女子,而非男子。
那时的黎攸不明白,女子怎么了,女子比男子差在了何处?
那时的黎火熏却道:“那不还有你家鹿小子呢吗,让鹿小子娶她,不就结了么?”
黎墨却在此时摆了摆手:“不可不可,我们鹿家就这么一个带把的,定是不能入赘你们家的。”
黎攸依旧不明白,黎墨分明同她一个姓氏,可为什么她要那般维护鹿姓?
而且,黎墨身为一个女子却要讲出这般针对自己性别的话。
连女子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性别吗?
那时的黎攸其实心中也很清楚,父亲黎火熏也是想要一个儿子的,可黎攸的那个地表人母亲在生下她后“飞了仙”,他也没有办法了。
那是她的内心第一次染上灰尘。
不过,这抹薄灰很快就被师父莹缟羽拂去了,师父待她是极好的,甚至比那位师兄仝浅栗还要很多。
这让她小小的心中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同时,莹缟羽也和她说:“女子也可以很厉害的,就比如你的母亲。”
莹缟羽对母亲的描述让黎攸的心中生出了无数的憧憬与向往。
那时的黎攸便立了志,她要成为像母亲辰砂和师父莹缟羽一样的女子。
父亲是爱黎攸的,黎攸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父亲总是把许许多多食物堆在她的面前,道一句:“这些我都舍不得吃,你吃吧。”
但黎攸又觉得,父亲的这种爱是有条件的,因为他总是会在这一句后面加上一句:“阿攸啊,你一定要带梧伤族人走上地表,这样才能对得你的族人,对得起父亲我啊。”
黎攸方才将食物咀嚼进口腔,听到这话她登时觉得口中的食物变成了干涩的蜡块,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不仅如此,父亲会随意出入她的房间,摆弄她的物品,对她唯一的兴趣展开无休止的贬低打压。
即使黎攸偶尔赠予父亲精心准备的礼物,她都会被说成是不务正业。
黎火熏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
“能带梧伤族人上地表,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旁的我都不需要。”
“我们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还没炼出抵御太阳的东西,你对得起我们吗?”
黎攸活在无休止的愧疚和自责之中,同时,她也觉得她不是她自己,她甚至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是黎火熏的附属品,是他的提线木偶,是他的风筝。
只要他稍微动动手腕,那么她就会牵引拖拽着向他飞来。
可是,即使黎攸身负如此之多的责任和压力,她也并没有走得多快多远,那些压力虽然成为了她的动力。
可她的身体,她的硬件条件却在残酷地提醒她一个真相——
她不行。
她真的不行。
修行的时候,黎攸比所有人都要慢,光学一个灵力输出,她便用了整整三年。
第四年的时候,她终于在落照的指点下,炼出了血阳珠。
而修到十六岁的时候,一个旭晟山的五六岁稚童还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超越她。
她的十年努力,都不如人家的一个月的学习。
她心中自会不平衡。
但,幸好她原本的目的并非是成为一个厉害的修者,而是带领梧伤人走上地表。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自出生开始起,牺牲了一切努力的事情,到头来却只是一场骗局。
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的母亲并非只是飞升了的仙者,而是被囚困在了地下十八余年,瘦骨嶙峋,身体残缺,浑身脏污。
她做错了什么?
她唯一做错的,应当就是对地下城的人动了恻隐之心,妄图了解真相,妄图救助他们,结果自己却被拉入了泥潭。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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