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悲壮心情,路遥踏入了户房王书办的值房。
与外面大通间忙碌嘈杂的景象不同,王书办的值房相对宽敞安静,靠墙立着几个厚重的档案柜,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摆着一盆精致的兰花,显得颇有格调。
王书办本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皮白净,留着三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穿着浆洗得笔挺的深蓝色吏服,正端坐在案后,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茶。他看起来不像是个贪墨巨蠹,倒更像是个儒雅的学究。
见到路遥进来,他抬起眼皮,目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你就是新来的路小乙?周司吏举荐你过来帮忙,说你字好,人也踏实。”
路遥心中警惕拉到最高,面上却愈发恭谨,躬身行礼:“小人路小乙,见过王书办。周司吏过誉了,小人愚钝,唯恐耽误了书办的大事,还请书办多多教诲。”
“嗯,年轻人谦虚是好事。”王书办放下茶盏,指了指旁边一张小一些的桌子,上面堆着不少单据账册,“这些都是下面州县送来的春税核对单据,有些数目对不上,有些格式杂乱。你先把它们按州县、税目重新归类整理,核对一下基本数目是否有明显讹误,若有存疑之处,用朱笔圈出,附纸注明,稍后我再来看。”
“是,书办。”路遥应下,走到那张小桌前坐下,开始工作。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一张单据都看得极其仔细,核对数字、日期、印章,动作一丝不苟,力求又快又好,绝不给人挑刺的机会。
王书办似乎并未过多关注他,只是偶尔起身,从档案柜里取放一些卷宗,或者继续品茶看书,神态悠闲。
值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路遥翻动纸张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书办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一份单据,眉头微皱,用一种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官话对路遥道:“路小乙啊,你过来看看这个。这‘苎麻税三担’,下面州县写的这个‘担’字,似乎与往常格式略有不同,你觉着是笔误,还是另有讲究?”
路遥心里一凛,立刻起身过去,双手接过单据,仔细查看。
那“担”字写得确实有些歪斜,但看起来更像是书写者笔力不济所致。
他谨慎地回答:“回书办,小人看来,似是书写潦草所致,应为‘担’字无疑。”他用的是一口相对标准的官话。
王书办不置可否,又拿起另一份:“还有这个,‘渔课银廿两’,这‘廿’字的写法,似乎也有些别致啊?我记得去年底州府发过一文,要求统一数目写法,以免混淆,你可有印象?”
路遥心中警铃再响。这个问题更刁钻了!州府下发的公文浩如烟海,他一个刚来的新人,怎么可能事事记得?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小人愚钝,并未留意过此类细则。但观此‘廿’字,写法虽略显花哨,但其意为二十,应无疑问。”
王书办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却用更加浓重、甚至带了些俚语的方言,快速地说了一句:“咯些乡里来的票子,总是乌焦巴弓,看得人头晕。”(这些乡下送来的票子,总是乱七八糟,看得人头晕。)
路遥瞬间愣住!
这句话语速快,俚语多(“乌焦巴弓”),他连蒙带猜,大概明白是抱怨单据杂乱,但具体词汇却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无法完全理解,更别提回应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窘迫,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显得有些无措。
王书办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神色,随即又恢复如常,笑着摆摆手,用回相对标准的官话:“无妨无妨,我也是随口抱怨一句。你去忙吧。”
路遥心中却已翻起惊涛骇浪!
试探!这是赤裸裸的试探!
先是问偏僻的字形写法,考验他的细致和对公文的熟悉度(这或许是正常的),但突然切换到方言,这绝对不正常!这是在试探他是不是本地人!或者说,试探他“路小乙”这个身份的真伪!
【好险!幸好我没听懂!要是听懂了甚至对答如流,那才完蛋了!】路遥后背渗出冷汗。他伪造的身份是从偏远小县逃难来的,对本地俚语不熟才是正常反应!
他回到座位,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王书办看似温和,实则笑里藏刀,心思缜密狠辣至极!
之后半天,王书办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甚至还好心地指点了他几句归档的技巧,仿佛之前的试探只是无心之举。
但路遥再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下午散值前,王书办整理着桌上的文书,状似随意地对路遥道:“路小乙啊,我看你做事还算仔细。明日你去一趟丙字库,将今年头三个月的地方杂项折银入库副册取来,我与总账核对一下。这是对牌,拿好。”
说着,他扔过来一个刻着“丙”字的木质令牌。
路遥接过对牌,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丙字库!
那个纸条上写着“亏空”的地方!
王书办竟然主动派他去丙字库?!这又是试探?还是想借他的手做些什么?或者……丙字库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是,书办。”路遥压下心头巨震,恭敬应下。
离开值房,路遥只觉得心力交瘁。这一天精神高度紧张,比干一天体力活还累。
他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在户房门口,正好遇到那个曾经提醒过他的胥吏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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