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弋睡到午后方才起来,一出仙阙宫,她便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味。
原来,扶余的使者走后,赵凝下令焚草燃香,祛邪除祟。
忠勇皇帝昭熙帝在位时,大昭疫情频发,整整三年才度过危机,现在的大昭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宫城的角落里,枯竭的草药缓缓地燃烧着,淡淡的灰烟升腾起来,不多时便散到了空中。
许弋收了银色飞鸟,便看见一个糯米团子飞也似的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姨姨!”赵元欢快地从宫道上直向着她跑来。
“诶!”许弋半蹲下来,一把将赵元抱在了怀中。
赵元搂住她的脖子咯咯咯地直笑:“娘亲说了,今天我可以不喊姨姨逍遥王殿下了!姨姨也不用喊我太女殿下了!”
“好好好。”许弋轻笑着,一想到她和赵元两个人每天殿下长,殿下短地在礼官面前说话,也是十分做作好笑的事了。
百鸟鸣叫之声传来,有如鸾凤和鸣,小团子一声惊呼,从许弋怀里跳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姨姨!姨姨!百戏要开演了!我们快些去吧!”
“好。”许弋任由小团子暧乎乎的小手拉着她,穿梭在宫门之中。
越往宫城中心,浓烈的酒香混合着热闹的烟火气一道传来,覆盖住了草药的味道。
集英殿前所架的山楼上,“色长”依在栏杆之上,他两袖轻拂,高喝一声“绥御酒”,殿中的酒保听到后便耍个把式,将长流壶从背后翻过,为百官斟酒。
烫好的美酒从长长的出水口中射出,冲入瓷白色的杯盏中,宛如击打在宝玉之上,发出动听的声音。
牛肉、猪肉、羊肉等肉类在火炉的铁板上被炙烤着,孜然、葱花……等各类香料那么一撒,与肉类的油脂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百官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火炉边,享用着美食,畅谈着天下大事,当真是好不热闹。
赵元拉着许弋,在殿中的空位上随意坐下来,有小黄门立刻端着烤肉盘子奔来,跪坐在火炉边为二人炙烤起来。
“哐”得一声,两个圆铜片那么一撞,“咚咚咚”,在山楼两旁杖鼓的吼叫声中,琵琶、箜篌、龙笛等乐器吱吱呀呀地唱了起来,色长嗓子一扯,摇身一变成为了报幕的司仪。
杂剧演员们身着紫、红、绿等各色宽衫,别着镀了金的腰带,随着节奏在手臂、大腿各处拍打起来,呼应着乐曲舞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三盏御酒一过,在两个小黄门的搀扶下,赵凝走上了山楼内架在半空的廊道,她垂直眼,对着百官微微颔首,“今日暖炉,不谈政事,大家且吃好喝好,乐上一乐便也是了。”
文武百官三呼万岁,赵元伸展出手臂,对着赵凝奋力地挥着,生怕她的娘亲看不见她,许弋也抬头细看她皇姐的脸色,比半夜时稍稍好些。
赵凝笑着向二人会看过来,眉眼之间满是深情。
赵凝拂了拂袖,特意准备的双下驼峰角子成盘地被端了上来。
百戏正式开演,一波杂耍演员跑将上来,上竿跳绳、吞刀吐火、翻筋斗、叠罗汉……各类怪招,层出不穷。
杂耍过后是戏文,“三英战吕布”“李白长安游”“武松打老虎”等等,繁花似锦,精巧至极。
小团子看得眼睛放光,品得津津有味,许弋自顾自的倒了一碗酒喝起来,不愧是国人做的游戏,这春节联欢晚会似得氛围真是令人熟悉。
不过这乐曲做的倒是别有特色,汉乐中夹着胡音,是她没有听过的。
浑浑噩噩地闹了一个下午,天光将近,群臣们吃饱喝足,纷纷戴着簪花回府去了。小团子趴在许弋的肩膀上,眼皮也打起架来。
“闹累了,就睡吧。”许弋轻拍她的背脊,将她送回东宫。
回仙阙殿的路上,白日里的喧嚣尽去,昏黄的宫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深色的夜带着寒气裹挟而来。
许弋突然打了个激灵,糟糕,把外袍盖在元儿身上,一道送入东宫去了。
正当她踌躇时,一件带着狐狸毛领的,暖融融的袍子便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替她挡住了风寒的侵蚀。
“萧静之!你怎么来了!”许弋一回头,便看到萧静之拢着袖子,含着笑,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陛下仁德,特许我今日来看你。”萧静之递了一个暖暖的手炉给许弋道,他的眼波在许弋脸上流转,似有万分深情蕴含其中。
“怎么现在才来,宫中下午可是热闹,你错过了不少好戏呢。”许弋遗憾道。
“殿下忘了么,我在宫中住了这么许多年,暖炉百戏的名录我可都能背下来了,今儿这第一出呀,必定是关公老爷提着青龙偃月刀去战吕布……”
萧静之学着戏班里的人,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做了个滑稽的模样。
许弋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曾想萧静之还有这等本事。
一丝怜惜之情袭上了她的心头,深宫寂寞,他一个外来的质子又常受欺凌,逢年过节的戏曲,必定也是在偏远的地方缩着脑袋听的。
许弋不由得转移了话题:“不说这宫中的旧东西了,你呢?今日在府中是过得如何?可有饮烫酒?吃烤肉?”
“都有都有,府里今日也热闹得紧。”萧静之心里暖烘烘的,许弋记挂着他,他很是高兴。
“樊将军倒是一早便跑去京郊大营了,估计是借此机会犒劳将士们。我这是才知道,小桑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的,顽皮起来也是疯的很。”
萧静之微微摇头,他偏爱清幽,今日府中也是闹得他头疼。
“哦?小桑也爱跟着胡闹吗?”许弋奇道。
“今日府里请的是杂剧班子,歌板色唱中腔,发诨子讲笑话,民乐团奏三台舞,最后一出演的是‘打球’。”
“这台上刚打完球,小桑便带着府里的女官们在西元殿中打起了球来,禁卫军们都打她们不过呢。”
“哈哈哈。”许弋笑起来,“好一个小桑,真是看不出来,看来以后尽可喊她和禁卫军一同办事。”
萧静之目光灼灼,看着许弋:“托殿下的福,我今日过得很快活,此刻见到殿下,更是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许弋心道这儿才哪儿到哪儿,等我出宫了带你去游山玩水,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呢。
她刚要说话,一阵冷风袭来,“阿嚏”一声,她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萧静之向着许弋走进一步,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襟,“我逃脱了这个牢笼,没想到殿下却被锁了进来,好似是殿下将我换了出去似的,我心里总是难安。”
许弋抬起头,清楚地在萧静之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她柔声道:“无妨的,阿姐又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只是替阿姐照顾元儿罢了。”
萧静之心道女帝的心思深不可测,留逍遥王在宫中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太女。前有金国狼子野心,后有朝堂争端不断,他心忧赵芙被迫卷紧越来越深的漩涡,此后怕是再难相见。
看着几乎无知无觉的许弋,萧静之眼神闪烁,“对了,我还来不及谢殿下。”说着,他从衣襟中摸出一面半个手掌大小的铜镜。
铜镜的背面有着古拙的图案,中心是一只昂着头的神鹿,四周围绕着燃烧的火焰花,十分灵动。
萧静之轻轻摩挲着铜镜的纹路道,“殿下真是有心了,这天元镜乃是库莫奚族宫廷中的旧物,早已遗失多年,不知落在何方了。”
许弋的手也托在镜子边,“听说大相国寺的主持酷爱收集天下的铜镜,我便差小桑去问了问,没想到正好有奚族的珍宝。”
小小的铜镜里,他们两个人的脸庞依偎在一起,很是亲昵,许弋微微叹了口气,“是本王做的还不够,连生辰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能陪在你的身边。”
萧静之轻轻将许弋揽在怀中,将侧脸在许弋的额头上蹭了蹭,“殿下做得已经很好了,只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殿下,很想很想的那种。”
“现在呢?我已经在你面前了,还在想我吗?”许弋仰起脑袋,看着萧静之道。
“嗯。还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萧静之微微低下头,在许弋的额头轻轻一吻,抓着她的手臂也有些微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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