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隼大闹宫闱，明晃晃的挑衅令朝野震怒，可凉州边境的捷报终还是驱散了朝堂的阴霾。赤炼军死守九渠河，朔军连连败退，更令人长舒一口气的是，江霆渊虽身负重伤，可好歹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萧燕昭明白刘隼的目的并不在凉州，可她不清楚北燕究竟有什么是需要他弄出这么大动静，非得亲临才可。
但经此一遭，北燕和东朔如今就连表面的和谐也再没有了。一时之间，刘隼这两个字就如同在北燕上空笼上了一层散不去的阴云。
城门前，江阙控辔而立，蹙着眉看向正亲昵抚摸着马儿鬃毛的萧燕昭，他道：“你真不同我回去？”
马儿垂下头来，温热的鼻息拂过萧燕昭的面颊，蹭得她呵呵直笑。笑声渐歇时，她抬头回望，“我亲眼所见刘隼与那操纵恶钱案的黑衣人站在一起。”顿了顿，又道：“阿阙，这水恐怕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深，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绝不能就此离开。”
江阙的手缓缓攥紧缰绳，他隐隐有些焦躁，片刻后才开口：“可留你一人在京都，莫说是我，便是叙白和我爹都不会答应。”
“得了吧，”萧燕昭斜他一眼，“我难道是那三岁孩童吗，还需要你们照看？”
说着她退后一步，一拍马屁股，马匹微微受惊，一时之间撒腿跑开数里远。
江阙不得不俯身攥紧缰绳，只听得萧燕昭在身后轻飘飘喊了句：“拜拜了您嘞！”
待江阙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萧燕昭唇角的笑意便一点一点敛去，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才垂下眼转身走进都城内。
城内停了一辆马车，待萧燕昭利落上车后，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皇宫侧门。
甫一下车后便看见有一个白眉宦官候在门口，那人手中拂尘斜搭在臂弯，眼看着人下了马车，便低眉顺眼笑着迎接。萧燕昭记得他，在千秋节那日，便是这位公公宣唱的贺礼清单。
“可算盼着侯爷了，”他声音尖细，“圣上在御书房等着呢，您且随老奴走一遭？”
萧燕昭执礼道：“有劳公公，敢问公公贵姓？”
说完她又垂眸看了一眼对方腰间挂着的银鱼袋，从四品。心下了然，这大约便是宣和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了。
“侯爷折煞杂家了。”他堆起笑来，“贱姓黄，侯爷唤声老黄便是。”
黄德一边说着一边引路，直到御书房前，便立于阶下站住脚，躬身道：“侯爷稍等，杂家进去通传一声。”
不消片刻，便有小太监出来领着萧燕昭进了殿。
殿内燃着一股清淡的鹅梨香，宣和帝正手握玉楮伏案在桌上，不知在画些什么，小太监在一旁研磨，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敢多看。
萧燕昭甫一进殿，便一撩衣袍正要行礼，宣和帝头也没抬便道：“莫跪。”
她一怔，不知这是何意，只能站直身子立在桌案前。
宣和帝画完最后一笔，旋即执笔起身，看向萧燕昭，“来，看看朕画的是什么？”
萧燕昭闻言上前一步，站在宣和帝身边垂眸看去——
只见一张素白宣纸上，七歪八扭地画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还跟长了毛刺似的，周边被宣和帝添上了几笔锐利的笔锋。
萧燕昭哽住，她觑眼看了一眼一旁研磨的小太监，难怪不敢多看，她现下也十分为难。
宣和帝往一旁错了错身，掩唇低咳了两声，随后道：“大胆猜，猜对了有赏！”
其实也不是很需要奖赏……萧燕昭心下腹诽，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她斟酌又斟酌，最后小心翼翼开口：“陛下这是……画的虾？”
“对了！”宣和帝道：“就是虾。”
萧燕昭：……
宣和帝看起来比千秋节那日更加消瘦了，面色也更显苍白，却也不似第一次觐见时那般严肃，反倒像只是想她聊聊天一般。
萧燕昭见他形容憔悴，忍不住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宣和帝乐道：“你怎也同内阁那些老顽固一般，年纪轻轻就如此老神在在。”说着，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多亏你那一方大红枕头，朕近来好眠许多。”
萧燕昭能看出来皇帝今日心情不错，许是凉州边境大捷，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他胸中郁结似乎舒缓不少。
可她依旧低垂着眼，不敢松懈，躬身应道：“臣之本分。”
宣和帝见此也不为难她，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桌案上的画，“其实朕画的是菊花。”
萧燕昭：……
哦，那她该说什么。
宣和帝从桌案后走出来，抬脚跨出御书房，踏过一级石阶，竟直接撩开衣袍，席地而坐。
黄德一惊，手中的拂尘差点都没握住，他急趋数步上前，劝道：“皇上……龙体要紧啊！这地砖寒气侵骨，您近来圣躬违和，若再染了寒气……”话音未落，便已瞥见天子有些乌青的唇色。
宣和帝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还回头唤萧燕昭道：“你也过来陪朕坐坐。”
萧燕昭属实有点摸不清这帝王心思了，她也不敢违抗圣命，只得上前一步坐在了皇帝身边。
宣和帝的目光越过层层宫墙，落在远处一抹流云上：“你在朕面前这般恭谨，可知你父亲当年在御书房里，硬是敢当着先帝的面，嗑了一地的花生壳。”他怀念地笑了笑：“先帝抄起砚台就往他身上砸，谁承想那混账还敢躲开。”
萧燕昭不禁想伸手抹一把自己额上的冷汗，他爹竟然如此……放浪形骸吗？
从宣和帝的只言片语间，依稀可辨当年光景。那时少年意气风发，她父亲尚未驻守凉州，君臣名分未立，宣和帝也不似如今这般，御座之上的孤家寡人可能也曾是西郊猎场上，与她爹同饮一壶酒的少年郎。
萧燕昭不禁又转头看了看如今形销骨立的宣和帝，眼下燕国内忧外患，山河飘摇，他却只能强撑着一口气，在午夜梦回时，不知是否也会感受到无边的冷寂。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皆言立储一事，”宣和帝忽然沉声道：“老三才德可嘉，然母族不显，老五尚且年幼，不可堪当大任，”他忽而低叹：“可朕与皇后，只有这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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