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伴随着二月猝然响起的第一道惊雷声,春风便化作一道利刃迅速在九州之地由南而北对寒冬发起了猛烈攻击,咸阳的雪早已化了,秦国农人们怀着喜悦的希望开始在秦吏的指导下为今岁的春耕做准备。
而在燕国各地无论是燕北一带飘飘扬扬下了整个冬日的厚雪,还是燕南一带凝结了半个冬日的冻雨皆在与春风的顽强对抗中,在数个寂静无声的日夜里,随着山涧间细微的雪解冰融嘀嗒声纷纷无可奈何地悄悄败下阵来。
当裹着厚实棉袍的秦国探子,第一时间将通往燕国的道路、凝冻已融化的好消息传回邯郸时三十多万秦军立刻整装兵分两路,踩着残雪踏上了前往涞水与易水之路。
越往北走天空越灰暗
好在,秦军有暖和的棉袍,有热气腾腾的自热米饭与方便面,更有一颗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复仇之心,士气非但未被燕境严寒冲散反倒越往燕国城池方向走将士们愈发斗志激昂:这块土地很快就是秦国的了!
蓟城王宫之中鞠武抖索着身子按压着快跳出胸膛的心脏一脸惊惶地看向突然冲下殿的君王。
他虽已追随王上数十年但王上多疑又多变的面孔总让他有些难以看清从前那个温和无主意的君王与后来毫不犹豫命人割下太子首级的王上还有如今这个愈发喜怒难料的王上哪一个才更真实?
燕王已上前一把揪住报信之人的衣襟眸色黑沉沉打量着哆嗦的探子片刻后厉声道
“好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收受秦人贿赂前来欺瞒挑拨寡人”
说着他便猛地放开对方衣襟飞快往探子脖子扼去在探子骤然因呼吸困难而变红的面色中重重收拢了掌上力度。
燕王姬喜虽贪婪无能但他自持为周王室正统后人为继承祖宗之荣耀倒颇费苦心练了一番骑射之术凡精通箭术者臂力自是不差的。
更遑论在君王骤然而至的怒火面前探子纵便有天生神力亦不敢反抗半分以免殃及家人。
宫人们急忙垂下头屏住呼吸生怕被他们的王上迁怒一时伴随着殿中漏刻嘀嗒水声的唯有火墙中煤石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被燕王紧紧扼住
脖子的探子,面色已渐从通红转为青紫,但残留的理智让他不敢发出痛苦的呻/吟。终于,在彻底失去空气的窒息感重重来袭时,理智全无的他开始胡乱挣扎着,试图掰开燕王的手
很快,在鞠武愈发惊恐的浑浊目光中,探子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再也没有动静,燕王这才冷哼一声,嫌恶地将对方丢在地上,吩咐道,“来人,将这狗贼拖出去烧了!
侍卫急忙应声进殿,将探子的尸体搬去殿外。
鞠武自从时常梦到无头的姬丹后,最是忌讳见着死人,此刻已面色已愈发灰白起来。
燕王转身抬首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爱卿对寡人忠心耿耿,何须这般惊慌?莫非,你是信了这狗贼之胡言乱语,抑或对他有几分怜惜?
鞠武心中一凛,急忙强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恭声道,“王上,此贼传递假情报,妄图以‘燕齐两军皆已覆灭’之言,离间王上对考粟之信任,动摇我燕国君臣之心,实乃居心不良死有余辜之徒啊!臣并非为他之死而惊慌,而是有些担忧攻秦之战况进展呐王上可要再派人手,前去邯郸打探一番?
燕王紧蹙着眉头回到殿上,跪坐于厚实的毛毡上,端起温过的秦酒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不必,如今国中道路已畅通,想来考粟派出的探子,不日便可抵达蓟城,秦人总不能将我燕国探子全收买了.
他虽不信方才那探子之言,但正值联军与秦国交战之际,这等自家军队覆灭之言,总归令人心头愤恼万分。
燕国今冬的雪,比往常数十年间下得更大更久,除却四处有被压垮的民屋马厩,山上许多竹木亦遭受冻雨侵袭而死,这场罕见的雪灾冰灾,让燕王愈发对攻秦一事寄予了殷殷厚望。
他盼着考粟大胜而归,早日迁都于咸阳——气候适宜的中原富庶之地,本就是他姬氏先祖建都之地,燕国早该换个都城了!
燕王话音未落,侍卫又跑进殿大声禀道,“王上,有急报!
燕王忙命他召探子进来,这回,三个浑身冒着寒气的斥候同时进了殿中,鞠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第一个斥候从邯郸一路奔驰而来,他一见到君王,便哭丧着脸跪下嚎道,
“王上,考将军早已战死,我燕齐联军已全军覆没,秦军..秦军已朝燕齐两国杀来了,还请王上早日做好迎敌准备啊
第二个斥候来自涿郡,他带来的郡守所书密信中写道,一大队秦军正在往易水方向靠拢,请君王尽快派兵御敌。
第三个斥候来自安葛,他带来的密信则
写道,一大队秦军正在往涞水方向靠拢,请君王尽快派兵御敌。
燕王听完第一个斥候与方才那人毫无差别之言,面上再次浮起腾腾怒气,恨不得将对方也变成一具尸体。
但当鞠武战战巍巍念完两封密报后,燕王手中金光闪闪的青铜酒爵,便咣当一声滚到了地上。
随着这声音而来的,是燕王急促下殿的脚步,他大步上前一把从鞠武手中夺过绢帛,细细辨认着印玺与花纹,看着看着,胸膛间喷涌的悲愤怒火便烧得愈发旺盛——印玺确是两地郡守之印玺,花纹亦是燕国官吏专用之花纹!
他将两张绢帛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神色阴鸷地打量着三个斥候。
鞠武担心又要目睹骇人的君王杀人场面,忙上前劝道,
“王上,此事恐需派人再核实一番啊!燕齐此番调兵乃是暗中行事,忙于修路之秦国,一时之间仓皇迎战,恐最多能筹集二三十万士卒而秦军纵便再快,赶到邯郸之时也绝不会早于上月
“如今,秦军寡而我军众,秦军士气受挫而我军士气大振,秦军被动发兵而我军占据先机.臣以为,我燕齐联军处处占据先机,秦军绝无可能在短短时日,便轻易灭掉我五十万大军啊,此事定然有诈!
他见燕王仍面色沉沉,急忙又劝道,“王上啊,就以当年长平一战而论,虽赵国损失四十多万兵力,秦国亦损失半数士卒,但这伤亡人数,乃是秦赵两国足足打了三年打出来的秦军仅凭一个月功夫便灭光五十万人,实在令人生疑(1)
燕王听了这话,急忙又将皱巴巴的绢帛打开,再次细细核对起来,可待他再次看清印玺与花纹,不由得举着绢帛盯着鞠武道,
“爱卿之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此书信确是我燕国官吏所书,秦人总不能连我燕国境内之官吏,亦已尽数收买?
此刻,渐渐冷静下来的燕王已信了密信所言,但他信的,只有秦军已往燕国靠拢一事,至于燕齐五十万大军覆灭一事,他并不相信。
他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恨恨道,“但爱卿有一点说对了,秦军,绝不可能凭借比燕齐联军更少的人数,在短时间内灭掉五十万大军
鞠武一喜,忙想再劝燕王派人前去邯郸查探,却听对方饱含怒气道,“若我燕军果真已在邯郸全军覆没,唯一的缘由,便是齐军在战场背叛了我燕国.全军覆灭的,唯有我燕军罢了,齐人,乃无耻庶子!
鞠武心头猛地一跳,是啊,若是齐军与秦军联手,人数便远远超过燕军了.
他急忙跪下请罪道,“王上
,若早知齐人如此歹毒,臣当初,便不该劝王上与齐王结盟的臣罪该万死啊!
这时,从邯郸来的那个斥候,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终究并未将考粟下令以强弩偷袭齐军、再趁齐军慌乱逃窜之时将对方追杀殆尽一事说出来。
因为,考粟派出传递“齐军与秦军勾结一事的探子,前些日子死在了归燕的路上,这斥候并不知晓此事,若他贸然将“燕军乃被齐军所灭之事说出来,恐怕王上定要追问他缘由,但他说不出缘由。
如此一来,他担心自己好不容易躲躲藏藏保下的一条命,会被疑心极重的王上收走——
燕齐大军已覆灭一事,不管王上信与不信,他能逃回来如实禀告,已是尽责尽职了。
正在暗自庆幸的斥候,却怎么也没料到,燕王扭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唤来侍卫将他与另外两个斥候一道,押出去活活烧死。
高高在上的燕王,认为这等为燕国带来不吉之兆的斥候,便该统统去死,且他们并无资格保留全尸,以享受后人之祭祀——哼,不吉之人!
他看也不看一眼战战兢兢跪地请罪的鞠武,只蹙眉沉思一番后,吩咐道,
“即刻拟诏!命各地马上征召士卒迎敌.再加征两成税赋以筹备军粮命宗室各族,皆献上一万士卒与五万石粮食.胆敢不从寡人令者,格杀勿论!
鞠武忙惊慌抬头劝道,“王上不可自乱阵脚啊!先前大军出征之时,朝廷刚加征十五万士卒,国中青壮大半已征入军中而今冬国中多地遭受雪灾冰灾,死伤者不计其数,若此时再征召青壮劳力,春耕该如何是好啊?再者,若加征两成税赋,国中恐要生乱啊.至于宗室
话音未落,燕王便斥道,“闭嘴,当务之急,乃是抗秦!寡人不但要加征士卒,还要召回边关大军,绝不让秦军活着离开我燕境!
说着,他就在鞠武欲言又止的焦灼中,又接连下了两道诏令,命人即刻送往燕国东北边境。
送往边境的诏令与虎符,是为召回十五万边军。当年燕昭王命秦开平定夷狄后,便设置了十八万重兵把守东北处国门,以防北边的肃慎、扶余等游牧部落再次南下侵扰。
这支神秘的边军地位超然,唯有在燕国面临存亡危机时,方能出示燕王印玺诏令与虎符调动,在燕国“禅位
至于剩下的三万边军,则是燕王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若此番燕
秦决战到了万不得已之地步他还需借助对方的保护逃往辽东——
但眼下在局势并不明朗之时他绝不肯抛下国中基业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率先逃窜他想豪赌一把赌秦军无法适应燕国天寒地冻的天气赌有半数秦军会在征战前死于冻伤。
而另一道送往燕国边境的诏令则要求边境郡守以“秦军在邯郸大败”之流言为饵稳住陈兵边境的数十万匈奴、东胡大军让他们继续牵制李牧蒙恬的秦国北地边军。
在安排好前去迎战秦军的先锋队伍后燕王才俯身看向趴在地上的鞠武一字一句道
“相国啊当日是你力劝寡人与齐王结盟的我燕国近三十万大军若命丧邯郸
鞠武心头虽慌但君王不直接杀他事情便有转圜之地他忙俯首贴地道
“王上臣虽对您一片赤胆忠心但臣确实有罪是臣识人不明啊!臣原以为齐王与后胜是个好的哪知他们竟无耻至此!为将功折罪臣愿捐出全部家资以黄金十万斤、粮食五万石以襄助我燕军旗开得胜王上臣罪该万死啊!”
能随意敛财的列国显贵比起如履薄冰不敢违律的秦国官员而言着实要阔绰得多。
燕王见对方如此识趣面色总算和缓了几分便伸手扶起鞠武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声道
“爱卿待寡人与燕国果有一片真心呐!”
看在巨额钱粮的份上他又安慰道“爱卿且放心我燕国有八十步强弩有辽东边军与数十万守军此番定能痛击秦军!八百年来我燕国遭遇数回亡国危机可又有哪一国真能灭我姬氏燕国?赵国想灭燕赵国如今却先于燕国被灭;齐国想灭燕齐国却被五国打得险些灭国.”
他抬头看向殿外目光阴冷道“天道?寡人即位数十年来对秦国一忍再忍百般避其锋芒秦王此番竟敢与齐国联手灭我邯郸大军寡人忍无可忍!寡人定要让他好生看看天道庇佑的究竟是我高贵的姬氏一族还是卑贱的养马家奴!”
鞠武虽仍有些担忧战事却不敢再扫兴劝谏只得拱手附和道“王上英明!有文王武王与周公诸位神灵庇佑燕国定能成功赶走秦国贼子!臣以为国难当前朝中公卿大臣亦当与宗室一道为朝廷献上几分力量.”
哼总不能让他一人破财吧?
燕王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丝笑意“爱卿果然一片赤诚之心!”
可对燕国百姓来说,他们对燕王的赤诚之心,在收到征兵征粮诏令那一刻,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个在燕国仍未结束的漫长冬日,对所有贫寒庶民而言,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一月,大雪压塌了他们的茅屋,压垮了他们的羊圈,冻雨凝结的长长冰块,冻死了他们省吃俭用养的一两只鸡鸭。
很多郡县都有受灾的百姓,但朝廷并未派人前来救援他们,只有少数郡县的百姓,才遇到了心善的长官,主动冒着风雪组织人手,为他们搭建新的保暖大棚。
大部分失去了屋顶庇护的百姓,只能扛着剩下的口粮,沿着湿滑的道路慢慢挪动,渴望有人能为他们,暂时提供一处避寒之地。
纵便处境到了如此艰难的地步,他们亦顽强地想熬过这个冬日,想活着等待来年春暖花开,到那时,天是蓝的,地是黄的,田间地头又会布满一大片绿汪汪的色泽。
绿色,是所有燕国百姓最喜欢的色彩,因为它意味着,隆冬时节终于过去了——世间,约摸没有一个穷人是喜欢冬日的,对失去房屋的燕人而言,更是如此。
但努力想熬过这个冬天的许多人,都死在了凝结着坚硬冻雨的路上,他们的尸体,迅速被冻雨一视同仁地包裹起来,被留在道路上,充当后来的路人摸索着行路的拐杖。
燕王早就知晓灾情了,但他并不肯耗费人手管这些贱民。
在燕国,哪个冬日不会冻死些非要出门捡柴的卑贱小民?对他来说,这些不知死活的愚蠢贱民,死便死了,谁让他们命贱呢?
而更多未受灾的燕人,这个冬日也过得很难,虽然苦寒的地势环境,让他们无比勤劳,早早便趁着忙完秋收的农闲时节,悄悄上山砍了许多柴火囤积在小院之中。
但今年着实太过寒冷,任是格外抗冻的他们,亦不得不每日多烧两根木头取暖,如此一来,囤积的柴火自然消耗得极快,而屋外又有冻雨,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出门捡拾被大雪压倒的树枝。
如今已是二月,每一百姓都在盼着春天早日到来,那一抹充满希望的嫩绿早日降临,哪知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等来的却是燕王还要征兵的诏令,等来的却是燕王临时加征两成税赋的诏令!
再次加征士卒,意味着他们将失去春耕的劳力;加征两成税赋,意味着他们的口粮,无法维持到来年秋收。
这沉重的噩耗,如同一桶冰水迎头浇下,让百姓们再也看不到半分希望。
可他们除了默默服从,并无旁的法子,忍耐苦难与不公,
是底层庶民唯一的命运。
正在百姓们心如死灰地按照命令,开始在家中麻木倒口粮时,两支秦军已悄然无声地,一支沿着涞水来到安葛城外,一支沿着易水来到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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