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魏渊——一个附身鬼,半个局外人,一时也有些转不过来。
下意识地,魏渊和南余烬同时看向乔妄,见他还是那副悠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约而同悄悄舒了口气。
乍然听见这消息,莫说南余烬,连魏渊都一时有些后悔留了乔妄在此处——好在他只是江湖人士,于朝事半点不知,否则,一旦流传出去,可是件大麻烦。
桑怀里,二十三岁入仕,先帝誉之“国器”,在明公主的记忆里,帝师桑怀里可谓“矢志不渝,忠肝义胆”,而今不过四十岁,却有小半辈子捐身在天子身上。伴驾多年,朝堂上下,对南余烬无不呵护,于明公主也一向温和有礼,恭敬有加,怎么可能……
尽管魏渊隐约查到江淮谋逆案似与桑怀里有些干系,可是若说桑怀里对皇室不忠,恐怕是谢世的明公主也不会相信。
“可看清楚了?”南余烬沉声问。
问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刺客身上的玄鸟刺青是否同丞相印信一模一样。
樊将军汗流浃背,伏地垂首:“臣……不敢确定。”
“今夜之事,不许声张!”南余烬低喝。
樊将军连声称是,今夜之事也是晦气,他不敢留在这里触二位主子的霉头,赶忙告退。
乔妄倒也不是个半分眼色也没有的人,行了一礼,也推门而去。
闲杂人等都下去了,平静的面具再也戴不下去。魏渊缓缓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南余烬也一副头痛的表情。
原本以为只是羽族作乱,宵小之辈,多加防范就是。
可是竟然还牵涉到了桑怀里。
又吐了一口气,就在此时,魏渊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猛然张开了眼睛。
她想到了一件,同刺驾无关的事情。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此前魏渊一直发愁,长公主去朝多年,富贵有余,权柄不足,如何才能寻个借口重新理事,不动声色重查当年江淮谋逆案?
又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暗查帝师桑怀里?
彻查刺驾一案……可不就是一个重新领权、重启旧案的好机会吗?
当即,魏渊俯首在宣纸上“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南余烬。
“不成!”南余烬一看便断然拒绝:“阿姊的伤还未痊愈,何况事态未曾明朗,我怎能让阿姊涉险?”
魏渊坚定地摇摇头。
纸上写的正是:“兹事体大,我去探察。”
此事凶险,南余烬自然不同意,几乎把话说尽了说绝了,魏渊也不急,只是吃着茶看着他。
渐渐地,南余烬也不说话了,他也知道此事无可奈何。
诚然,兹事体大,仅凭一个玄鸟刺青,绝不能大张旗鼓严查——那是在寒老臣的心。
可也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虽然谁也不认为这是真的,可是凡事总有万一,若是桑怀里当真有不臣之心……于南氏子弟,无异于与虎谋皮。
故而此事只能由南余烬或魏渊亲自去弄个清楚,而南余烬日理万机,合适的人选,就只剩下了魏渊一个。
魏渊知道,不论如何,南余烬他会答应的。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永安长公主殿下一贯英明,南余烬信她,心底也只信得过她。
“至少……应当带几个贴身侍卫。”果然,南余烬最终还是应下了,退而提出。
魏渊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谁也不愿中道崩殂。
但是比起禁军,不中用的朝廷鹰犬,又极有可能与明公主本人颇为熟识,她还是更愿意选择——
“乔妄。”魏渊在纸上写:“如何?”
不料南余烬断然拒绝:“不可。”
魏渊讶然,南余烬竟然拒绝?真是出乎意料,于是又写:“此人虽然性子冷僻了些,但武艺高强,行事机敏,如何不能用?”
然而写完提笔,魏渊把纸递过后,忽然意识到……错了,错了!
前世魏氏大有可能是为朝廷鹰犬所害,魏渊又是死于江州刺史毒手,是非暂且不论,任谁与朝廷有此纠葛,恐怕也对所属朝廷的禁军喜欢不起来。比起由皇帝指一队禁军、护卫贴身守护,于魏渊,还不如这些江湖豪侠。
旁人不曾见过,乔妄的身手她已经知道,虽然冷了些,本事却是足够。
能舍身救人,性子也侠义。
魏渊想着,若是能收为己用,再好不过。
可是这些,统统都是江州教坊司魏氏罪女心中所想,这不该!魏氏女已死,现在活着的,明明是永安长公主啊!
长公主自小长在宫中,与宫人禁卫一向亲厚,旁人不说,便是今日樊将军,在长公主儿时,也曾叫过他一声“樊阿叔”。需人贴身护卫的时候,长公主又怎么会弃禁卫而选游侠呢?
要密探刺驾一事,同陛下要人,原本是正途。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自大,忘了现在的身份!
一瞬间,冷汗窜背而下,魏渊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觑着南余烬的神色,心念如电,思索着若是南余烬起疑该当如何。
不料魏渊所担忧的情景一个也没有出现,南余烬只是叹了一口气,看着魏渊,无奈道:
“阿姊这些年是越发轻信那些江湖人士了。”
南余烬……竟然这样想?
是了,一瞬联想到明公主自二十二岁去朝,至今甚爱容养门客,想来这些年,明公主待这些江湖儿女也多有优容。
那么魏渊今日的举动……也就不算过分奇怪。
万幸!
悬着的心狠狠砸落,魏渊缓缓吁出一口气。南余烬全然不曾察觉魏渊心中波折,还在殷殷劝告:“……弟弟虽然不知阿姊这些年为何对这些江湖人士如此优容、如此偏信,但也不愿多加干涉。前些年阿姊执意遣回二百威卫,那时朝中太平,倒也无妨。可如今,事态未曾明朗,阿姊不妨听我一劝——不管怎么说,人心隔肚皮,容养的门客,到底不比皇室禁卫忠心。”
好似生怕魏渊出言打断,南余烬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说罢,见魏渊不言不语,又觑着魏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不过……若是阿姊定要那乔妄随侍……”
魏渊一摇头。
装作突然醒悟,未免更加奇怪,不妨扮作退让的样子。
“阿弟所言甚是,便请阿弟为我从左威卫中择三百精兵,并军头两名,暗中随侍。”魏渊写:“至于乔妄,今夜又添救命之恩,封个闲差伴驾就是了。”
南余烬展演,肉眼可见的欢喜,想来是终于劝服了阿姊,十分高兴。
平添了三百护卫,魏渊亦非常满足。
“不论此事是否与桑相有关,今夜阿姊遇刺,明日桑相必会亲来拜访。”南余烬沉声道:“我会为阿姊辞了。”
魏渊点点头,人心难测,确实不宜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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