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之愣了半响,没说是或者不是,而是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钟明垂下眼,手上拿的香烟还在缓缓冒出烟雾,他似乎没想好要怎么说,沉默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一开始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给玩家三次生命。”钟明低声说:“如果作为玩家的目的是「通关」,而作为恐怖屋Boss的目的是「阻止玩家的通关」的话,那只给他们一次机会不是更加简单直接吗?”
“但是在这里,每次玩家死亡之后都会得到一具新的生命。然后又被反复杀死。”钟明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在香烟上按出一坑,继续说:“我想知道这种行为的意义是什么。而且,之前那个金发的雇佣兵看到艾伯特的时候,反应特别惊恐,还有那个上吊自杀的玩家也是……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逼疯了,所以才不得不自杀。”
这里的仆人对玩家,像是捕获完猎物的猫玩弄半死不活的老鼠,总是吊着一口气,不把他们逼死,要等到老鼠彻底失去生命力,再也无法给出反应之后才会一口将其的咽喉咬断。
钟明顿了顿,抬眼看向李逸之:
“所以我想,给玩家们多次生命,是不是想要他们反复地陷入绝望?”
李逸之睁着眼睛,连烟都忘了抽,等到火光快要烧到手了才猝然回神。他反手将烟按灭在柜子上,偏过头看向钟明:
“……还真是小看你了。”他凤眼微眯,笑着看向钟明:“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渴不渴?”
钟明:……
这个人,不说些浑话是会死吗?钟明原本略微沉重的心情都被搅乱了。他等着李逸之,露出气闷的表情。
“好啦,别生气。”李逸之嘴贱了一把,接了杯水递给钟明,接着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道:“你说的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这个游戏的目的确实是把玩家逼疯。”李逸之伸出手,向上指了指:“上面的那位,人的恐惧是他重要的力量来源。”
上面的那位,自然是指公爵。
钟明闻言,虽然早有些预料,心里却还是一沉。李逸之也表现的有些烦躁,抬手揉了揉后脑的头发:“不行,说这事我得再抽根烟。”
他从皱巴巴的烟盒中拿出最后一根香烟,衔在嘴边点燃,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之后才道:
“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李逸之伸出一根指头:
“第一,这里的玩家有二次生命,在这个范围内每天受的伤在0点之后都会痊愈。”
“但是、”
李逸之狭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指间的香烟闪烁着猩红的光,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玩家受到的精神打击不会恢复。”
钟明呼吸一滞。
李逸之继续说了下去:“你可以理解成游戏里面的血条。”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段距离:
“
一旦玩家产生恐惧,血条就会降低,并且无法恢复。”
“一旦血条掉到最低——”李逸之伸出拇指,在喉咙上划过:“咔嚓。”
“甚至都轮不到谁去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去死了。所以有几条命根本不重要。”
钟明沉默,脑海中敏锐地翻出了相关的记忆,那个金发的雇佣兵,自从见到艾伯特后就一直很难看的脸色。他记得自己当时感到了些许奇怪,心想为什么到了第二天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
“这座宅子里的怪物,包括蜘蛛女爵和琼他们,都以人的恐惧为食,人类的恐惧在他们看来如同蜂蜜一般甜美。”李逸之将香烟从唇边拿出,向钟明挑起眉峰:“你是华国人,也听过「疑心生暗鬼」吧?”
李逸之笑着对他说:“在这个地方,「鬼」就是那些怪物,一旦你的内心产生动摇,他们闻着味道就过来了。”
钟明闻言默然。半响后,他问道:“那如果有玩家不怕呢?”
“那他就不会有事咯。”
李逸之耸了耸肩,低头将烟灰抖落在脚边:“所以在这个游戏里,保持心理状态的镇定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外面的人才喜欢时不时找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学生过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闻言,钟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问:“什么意思?所以他们在进来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李逸之吸了口烟,随口答道:“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毕竟心理状态又不是人可以自己控制的,如果告诉他们不就砸锅了吗?”
“那些公司,送他们进来之前应该会模糊地说「高风险」之类的,然后让他们签一大堆风险协议书。”李逸之弯起眼睛,耸了耸肩:“但是现实情况嘛——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的。资本家嘛。”
闻言,钟明蹙起眉心,脸色冰白。李逸之见他脸色不好,拿下嘴边香烟,道:“不过你也别同情他们,能参加这个游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钟明沉默,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厨房中菱形的白色瓷砖上,落了些许烟灰,跟盥洗池中刚刚溅出的水混杂在一起,变成灰中带黑的颜色,流淌在地面上。
“还有个问题。”
钟明抬起眼,看向李逸之: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李逸之又抽完了一整根烟,闻言,他的右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接着,他将烟头掐灭,抬起头,脸上是春风和煦的笑容:“我都说了,当仆人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嘛。”
他走上前,一只手揽住钟明的肩膀,将他推着往外走:“走走走,再不出去玛丽夫人该等急了。”
他的动作到神情都非常自然。钟明微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跟着李逸之走出了后厨。他们经过走廊,大堂中玩家们凄厉的尖叫再次变得喧闹。
钟明走进大堂,便看见被五花大绑的玩家倒在血泊中,看起来已经死了,他移开视线,看向门外,发现环绕在大宅外的雾气变得更浓了,呈
现出一种浓郁的乳白色。
好像有什么?
一个模糊的黑点出现在雾中,接着,那个阴影越来越大,逐渐有了一个奔跑的人的形状。
下一瞬,一个雇佣兵从雾中冲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啊——”
他粗重地喘息着,脸色青白,瞳孔缩紧,看起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钟明看过去,发现他没了一条手臂。
玛丽夫人也看到了他,从钟明那里接过鞭子,上前几步,反手抽在了玩家身上。
“客人,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冷眼俯视着趴在地上的玩家:“今天雾气大,不允许出门。”
在雇佣兵压抑的惨叫中,玛丽夫人语气冰冷而高傲:
“为什么要违反规则呢?”
说罢又是一鞭子下去。
雇佣出背上伤口的血喷出,飞溅在地板上。钟明站在玛丽夫人身后,留心往他右肩上的伤口上看了一眼,发现那里血肉模糊,伤口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钟明抬眼看向门外的迷雾,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白色的雾气随着气流轻轻涌动着,仿佛层叠堆积的云朵,逐渐涌到了门口,看起来随时都要从门框中挤进来,连大宅内部都要吞噬殆尽。
钟明看着雾气,缓缓眯起眼睛,看到了雾中隐约出现的阴影。这个阴影,比起刚才玩家的黑点更加庞大,且形状完全不规则,像是一团涌动的、不可名状的黑色物体。
然而随着那抹阴影的不断靠近,那团形状不规则的物体极具收拢,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艾伯特从浓雾中走出来,走入大堂内。
他垂着眼睛,走进来,身边萦绕的几缕雾气散开。他穿着棕色的小马甲,领口戴着一只小巧的领结——那还是钟明早上给他别上去的。漂亮精致得像个小王子。
然而钟明看着他,骤然遍体生寒。
“另外两个死了。”
艾伯特走进大堂,低着头淡淡地说。接着它抬起眼,却突然看见了钟明。似乎是完全没想到钟明会在这里,顿时愣在了原地。
“啧。”琼抱着双臂站在一侧,不满道:“不是跟你说过,别弄死吗?”
艾伯特却看也没看他,一直盯着钟明,拧紧了嘴唇,有些僵硬地扭过头:
“他怎么在这儿?”
玛丽夫人那边血肉飞溅,没工夫理他。琼挑起一边的眉毛,莫名其妙地说:“他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说罢,他看着艾伯特僵硬的脸色,了然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你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
闻言,艾伯特拧了拧嘴唇,有些不安地看向钟明。
钟明站在原地,一直没说话。
见他沉默,艾伯特绷紧了脸,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没有后退,却也不敢靠近。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钟明先开了口,他抬眼看向艾伯特,轻声道:“艾伯特少爷。()”
艾伯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神色中透出些许不安。钟明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微叹了口气,垂下眼看着男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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