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凌晨，这药还没输完，嘉宁反应更大，疼得心悸，甚至出现了胸闷气短的症状，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实在忍不住时，闭眼哼了声。

这声音很轻，但夜深宁静，阮嘉遇一下就支棱起来，走到床边，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摊平，俯身看她：“怎么了？”

嘉宁甩开他的手，她脸色颓靡，状态很不好。

隔壁床的都睡了，她担心吵到别人，压低声音喊一声：“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他捉住她的手腕，不敢碰着针头，用了点力把那只手压实，另一只手探她的额头，探到一手黏糊糊的汗，再看她嘴唇，干得都起皮了，心里实在疼得不行，抬头盯了眼那瓶药水，“这东西打进去是不是特别难受，是必须打吗？”

“与你无关，走开！”嘉宁挣扎着，想挣开他的桎梏。

阮嘉遇剑眉倒竖，终于生出些火气，方锦程说得对，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法律都管不着，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他有那么罪无可赦吗？被骗了十几年的他难道不无辜吗？

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欲悲欢俱有，他怕啊，艰难玉成的感情有没有处心积虑的成分？不同于当初那个炽热天真的少年对待那个蛇蝎女人，眼前的姑娘是上天瞧他太可怜，才派下来拯救他的珍宝，他多想占有她，可他不敢啊。

无初次伸出又收回的手，理智、责任、道德和心底的渴望厮杀纠缠，构成狼狈的、胆怯的、卑劣的他，但克制的情绪，日渐冷却的心，仍然会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心动、心痛。

知道她怀孕，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是可怜、可恨、可气，可他怕连他最信任的人都要欺骗他、玩弄他，他该怎么办？

他怎么不痛苦，他也痛苦难忍。

“我的孩子怎么就跟我无关？”他放大嗓门，险些将隔壁床友惊醒。

嘉宁知道他是个什么犟脾气，道德感作祟，想也没想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嚷什么嚷？”

阮嘉遇闭上嘴，只是紧皱眉棱盯着她。

嘉宁挣不开他的束缚，只能别过脸，冷声说：“不是你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怎么不是我的？你有证据证明吗？”

嘉宁喉中一哽，胸腔的闷胀感觉更重了，胀得眼睛也开始发酸，她咬咬唇：“你不是不认吗？”

阮嘉遇眼睫一颤，把腮帮绷得很紧，缓了缓情绪，才哑着声音低声说：“我没有不认，我不是不认，嘉宁……”

他抚上她的脸颊，虎口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摆正脸，语气强硬：“看着我嘉宁。”

嘉宁被他挟持着，不得不正视他，她的眼睛湿湿润润的，嘴唇轻颤，因为身体的疼痛，也因为心里的疼痛。

“我怎么会不认呢？”他哽咽着开口，声音很闷、很沉。

眼泪至眼尾滚落，浸入两鬓，嘉宁微微偏头，回避他的注视。

阮嘉遇翻身上床，克制力度压她的腿，压着她动弹不得，又将她的脸掰正。

“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情况？疼不疼，严不严重，这个孩子会不会伤害到你？”

嘉宁咬住嘴唇，他抬起手，摩挲她柔软而干燥的唇瓣，逼她松开齿关。

“那都跟你没关系。”嘉宁忍泪道。

“我错了，哥哥真的错了。”他低下头，“我不该不信你，我也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光线昏朦，他一闭眼，眼泪就砸落到嘉宁的脸上。

湿漉漉的，残留一点点温度，深夜的寂静放大了五感，这触感十分细腻，仿佛直接融化肌肤，灼烧到心里，她愣了愣，唇瓣微微张开。

“多少年，你算过吗？我被骗了多少年，在我心里，我不是个正常男人你明白吗？”

“那年你遭遇绑架，我在手术室外，那么长时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尽管我心疼得要死，可我居然还有点侥幸，你看！你看啊嘉宁！”

他哭喊出声，手指捏着她的脸颊，手里压下不轻不重刚好能把她固定的力度，声音沙哑得好似荒漠卷起一场浩荡的沙尘暴，风在吹、沙在滚，陡然将两人拽进天昏地暗的世界。

他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大放沉，重得让她无法喘气：“你看看你眼前这个男人，他多么可恶多么卑劣，你的痛苦，换来他的希望，你喜欢他什么？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嘉宁有些发愣，可是喜欢这件事，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明明有太多人比他优秀，比他浪漫，比他年轻，比他热烈，但他哪怕有一万个缺点，都抵消不了，最初那刻，是他带着光明从天而降，是他拽着她从深渊攀爬而起，是他捧起她的自信与骄傲，是他让她从绝望中找回希望，也是他，放她高高地自由地翱翔。

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嘉宁忽然又想起，她说过——因为你是这样的阮嘉遇，我才能是这样的杜嘉宁。

阴差阳错，宿命因果，这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嘉宁鼻尖酸涩，眼眶涨痛，被他放过的手轻抬起来，缓缓抚至他的脸庞：“……哥。”

眼泪沾了一手，她才知道他已经哭成了这样。

“那年春节，送你去机场……”他吞咽泣声，声线含糊又坚定，“你知道我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说出那番话，如果放任你在别人那里受委屈，那凭什么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什么身份都好，都可以，我想让你回来。”

“可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那天晚上回家，看见你我有多高兴你知道吗？就像做梦一样，可你告诉我，你想要孩子，你想要真正的家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嘉宁！那一刻我知道，我彻底没戏了！”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他笑了声，喉中溢出的却仍是痛涩的哭腔，“等。”

“等你生下孩子，等你跟他离婚……”

阮嘉遇抬起手，抹了把脸。

束缚有所松动，嘉宁挣脱开，完完全全捧上他的脸颊：“别说了，别说了哥。”

阮嘉遇却仿佛没听见，仍在自顾自地说：“你应该恨我，我的确可恨。”

“我没有恨你。”嘉宁摇摇头。

“你小舅把你送来我这样一个魔鬼身边，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

嘉宁听不下去，再也顾不得手背上的针头，抬起手臂抱住他宽阔坚硬的后背，拽着他往下，用亲吻去堵他的唇。

——杜招娣早已死去，活下来的是杜嘉宁，杜嘉宁怎么可能恨他呢？除了一身骨头和鲜血，她身上处处都留有他的痕迹。

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当然不是好人，她生长在那样阴暗扭曲的家庭里，早被命运和生活打磨出一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骨血，她恨那个占有他却从未珍惜他的女人，恨命运捉弄让他们生得天差地别，恨他那些让她步步沦陷的温柔、善良和小心翼翼，甚至恨那个因为背叛而生、得到他的庇护却毫不知情的无辜的任性的孩子……她恨很多，唯独不恨他。

痛彻心扉的互诉衷肠辗转发展成痛哭流涕中的酣畅热吻，两人都很急切，也很用力，就像是要把这十年来的渴望、贪婪都发泄在这个深吻中。

阮嘉遇背如弯弓，怕压着她，拿手撑出空间，手臂连带手背都绷起根根分明的筋骨脉络，展现成熟男性特有的强势和力量感，嘉宁的手却从他的脊背挪至他的后颈，勾着他无限贴近。

两人沉沦欲念，就像陷入泥潭，纠缠出两个黏腻相拥的身体。

他的情绪比她更早得到控制，嘉宁还在啜泣，他已经开始亲吻她的眼角、脸颊、嘴唇，吻她的热汗和眼泪，像小狗一样，一遍一遍蹭着她的脖颈和胸膛，一遍一遍喊着“嘉宁”。

隔壁床友早就醒了，静悄悄吃瓜吃到心满意足，此时也愿意侧耳聆听。

过了好久，两人情绪都稳定下来，阮嘉遇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压低声音嘟哝：“我只是有些情绪，凭什么啊，阮嘉遇你说凭什么？你信一个欺骗你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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