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外一百里后，虞之微终于不再掀帘往后瞧。

她瞧了一路，实在扛不住了就眯会儿眼，一旦听到马鸣声和车轱辘撞石子儿的动响，她就睁眼，问驾车的扶音走到哪儿了。

扶音这女孩子，虽然话少了些，可虞之微重复问的那一句话她总是会回答。

听陈惟说，扶音之前是杀手，也是楚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做了。不管这些，反正扶音也是他捡来的，捡到她的时候，身上被血抹匀了似的，像个血泡子，附近还有蠢蠢欲动的流民。

陈惟本不想管的，他知道人还活着，想一走了之又被良心摁住了步子。

费了些功夫，才将人养好。

虞之微大致了解了扶音的来历，倚在摇摇晃晃的木壁上，心底黯然萌发出丝丝悲哀来。

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

跟她挤在一块的陈惟不看还好，一看也愁，想开口呢就被一声“别吵”给打退了回去。

他只得摸摸鼻子，想着自己捡的孩子脾气都这样臭。

整整三日三夜，这不争气的破敝舆才跑了一百多里。要不是扶音耐力好，除了让马匹休息片刻吃些草补充体力，几乎没停歇过，不然这会子可能还在齐国打转呢。好在现下是快要出了齐国的边界，离魏国都城河东不过几十里路程，再坚持几个时辰，便能趁天黑前抵达河东。

车内氛围缓和了几分，陈惟有所察觉，便又掏出自己最后仅剩的两块饼子，一块向外递给了扶音，一块给了正仰头望向车壁发笑的虞之微。

“吃点东西。”陈惟道。

虞之微笑着接过饼，大口吃了起来。

她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天的逃跑，一番曲折下，最后居然这般顺畅无阻。

想到这，先前的阴霾散去不少，人也变得开朗起来。

陈惟盯着她吃，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掏出水囊，靠在狭窄的车壁上，灌了一口水。

路途匆忙，扶音虽是搞到了钱，此刻却没处花。避免被那群人追来，扶音特地走的小道。途径的雪道上，偶尔能瞥见白雪间覆着一张张青紫的人脸。

虞之微一直朝外看，如何瞧不见？

她倒没太大反应，若要说有，只是觉得有些败了这路中雪景的美感。

天色渐暗，扶音在城门关拉的那一霎卡在了城关处。

马匹长鸣一声，高高抬起两条前腿，震得老敝舆簸了簸，车内空间本就狭小，这么一颠，虞之微和陈惟两人你挤我来我挤你，险些顺着快要散架的木壁滚出去。

虞之微坐正后，小心扯开车帘一角往外探看。

城关的两名守兵手还搭在城门上，扭过来的脸上已然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扶音甩了绳子，下了车朝两人道：“我们要进去。”

陈惟才坐稳，耳朵倒是一刻没闲着，听到这话也顾不得自己刚才颠簸时被撞到的胯骨，狼狈下了车，将扶音拉在身后，随即笑着跟两名守兵打哈哈道：“抱歉抱歉，我们三人赶了几天的路，可否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城去？”

其中一守兵皱眉道：“时辰到了，想要进城，明早再来。”

说罢，两人的手就要继续推门，将这人车马通通隔绝在城外。

“欸欸欸！”陈惟往前站了几步，正好夹在门缝中间，扒着那门框，露着两排白牙凑向二人，“我乃楚国名士，此行前来便是要入王宫拜会魏王的，小兄弟行行好，这城外什么都没有，我还带着两个孩子，天寒地冻的，我这骨头抗一抗，两小女郎可受不住啊。”

他这么说着，手里攒着的钱袋子悄无声息地塞进其中一人手里，微微笑着。

那守兵握着钱袋子在手心处掂了掂重量，随后挑着眉同另一人相视一眼，露出一丝笑来点头，这才松了搭在城门上的手，道：“行吧行吧，看你老实，跟城外流民不一样，就让你们进去。”

陈惟笑着揖礼道：“是是是，多谢多谢。”

扶音拉着马正要走，可门才拉开一点又停下了。

守兵忽然问道：“有文书没有？还有，你们不是三个人吗？还有一人为何藏着不露面？叫她出来。”

虞之微放下车帘，拿起路上早已做好的文书，忐忑地下了车。

现在不论进哪座城，大大小小都需要文书，不然管你是名士雅士，没有文书，通通将你当作流民阻挡在外。

这也是陈惟告诉她的。

可三人除了陈惟，都没有文书。扶音是一早就做好的，虞之微的是在路上做的，做工精细，足以以假乱真。

虞之微想不到这陈惟什么都会，难怪能成大事。

她要是早点知道没有文书的人不能进城，当初也不会被那伪装的流民骗了，险些没了性命。

消息滞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时陈惟见她神色略微讶异，就问她是不是没出过门，虞之微回想起来，到底是有些可笑了。

穿到陇中，死在陇中。

当初她是以虞府为她准备的翟车出行的，出城进城这样的事自是由下人操持，哪里需要她操心？

现在想来，真像一直活在笼子里的雀。

虞之微目光同扶音陈惟交错片刻，将文书递交到守兵手上。他们要文书，也就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得了。

守兵随意翻看两眼，把文书还了回去，“进去吧。”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是进了这河东。

扶音卖衣换的钱虽不是很多，但也能暂时维持三人的日常生计。

三人找了个客栈歇脚，才进门，饭香味便争先恐后地钻进各人鼻子里，勾的那肚中馋虫连连抗议。

本是要省着花的，虞之微却将能报的菜名全给喊了一遍，就差把这店桌上的茶水也要拿来垫肚子了。

陈惟急忙阻止，“咱没这么多钱，这样花明日就吃冷风去了。再说，你们吃得完吗？”

虞之微满不在乎：“吃不饱哪有力气做事？你哪有力气去拜见魏王？我胃口很大的，扶音也是。”

陈惟看向扶音，她竟默默点头。

无奈，他求道：“少点几个，总行了吧？”

虞之微忍痛划去几个菜。

要不是看陈惟这个半老头子可怜，哪怕吃不完，她也要把这菜全点一遍。

说来真是坎坷，这乱世还真是没有谁能一帆风顺的。

路上无聊时，虞之微就打听陈惟的过往。

按理说，他也将近四十，年轻时既已这般厉害，为何之后这段时间里，便销声匿迹了？

可以说是查无此人。

陈惟苦哈哈笑着，说是年轻时自己太过狂妄，仗着有点本事就眼高于顶了，要是谦虚些，听老师的话，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当时晋王朝还未分裂，官位太低的他瞧不上，官位太高的似乎也瞧不上他，虽说他背后的老师乃是当时极为有名的名士于登，可于登的学生那般多，家境好的也多，凭何选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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