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怀霜自己缩回去之前,我更快地拉住他的袖口。
明明总是人如其名、如覆霜雪,一剑封喉的时候都没有一点波澜,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神色呢?
我在昏暗月色中探身找他故意别开的目光的时候,只能想出来一个解释——他大概当真伤得有一点重,不太清醒。
——我跟这样的一个人置什么气?
“我方才都听了。”
写下一句,我抬眼去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眉梢还是垂着的,睫毛影子仍然是长长地落下来。
“你现在还想说什么,我也听——我都听着。”
睫毛抬起来,眼睛仍然没有焦点,逡巡一圈才落在我身上,声音低低的,几乎淹没在夜色里。
“那你肯不肯走?”
又来。
“我不走。”我很干脆地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地来,又什么都不知道地走,凭什么?”
什么神殿的龌龊、什么害命的勾当、什么稀奇古怪的毒,他凭什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担在自己肩上呢?
他还未醒的时候,我坐在窗下隔着屏风与帷帐,总想起来我那一株很刁钻娇贵的紫玉兰。风雪堆在枝上,咔嚓一声就断了,明晃晃地露着断口。
花总不解人意。为什么要担尽风雪呢。
“这件事本身和你、和旁人都没有什么关系。”谢怀霜一开口就是我不爱听的话,甚至还说得很认真,“乱糟糟的事情,不用都知道的。”
我正在想怎么驳他,忽然感觉到指尖下面一空,正疑惑他怎么又突然把手抽走,手背上却覆上来一点温度。
他竟然反过来按住我的手背,瓷白泛青,骨节分明。
这些时日在他手上写字是不得已而为之、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我和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的——但眼下这样毫无理由地交叠相握,又算什么呢?
“你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根本不需要赢了什么人来证明这件事。”
我还在盯着他的手,忽然听到这句话,心下一惊,猛地抬眼看他。
“我不是赶你走……不是讨厌你。觉得你很好,才说你这样搭进来,不值得。”
觉得我……很好?
他重新坐回去,脸上影子明明暗暗地跟着掠过去。
“琳琅楼的事情,你已经帮了很多,剩下的我自己来就是。你不要留在这里,好不好?”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松开了手,那一点留在我手背上的温度也瞬息间就在春寒之中散去。
他说的是对的。为了赢他,缠进来这一堆一听就很麻烦的事情,甚至把自己搭进来,似乎的确不值得。
——但如果我不是单单为了赢他呢?
我看着他,乱七八糟地想。如果我只是觉得谢怀霜这个人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甚至是最重要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融化、流动起来了,面对着沉默的谢怀霜,冒出来这个想法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谢怀霜很重要。所以我要昼夜奔赴六百里来找他,所以我要一日一日地和他一道留在这种地方,所以我许给叶经纬十个机关傀儡也要把人叫出来,所以我见不到谢怀霜的一瞬间就害怕得无以复加。
不知道为何这么重要——但我想明白了,原来谢怀霜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好。”于是我就这么一笔一画告诉他,“不是赢了你很重要。是你很重要。你对我很重要。”
谢怀霜本来不知道打算说什么,却忽而顿住了,很茫然地摇了摇头,蹙起来眉尖。
“我觉得,你也不是真的想要我走。”
我又想起来前几日的那个猜想,犹豫一下,还是说出来,看见谢怀霜猛地一抬眼。
“你说的这些我不在乎,也能应付。你说你有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一定要做的事。我此刻若是走了,才真的会焦心一辈子。”
谢怀霜不说话,手指弯起来一点。
“而且你对我很重要。如果你不想我走,我就不走。”
顿一顿,我低头接着写:“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想去看他的眼睛。
“你的伤、你的毒,还有方才那个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谢怀霜眼睛落在我身上很久,也沉默很久,在昏昏月色里面几乎坐成一尊雕像,只有睫毛偶尔颤一下。
我以为他要像这样整夜都不说话的时候,却忽然见他眨一下眼睛,一滴泪竟然落下来。
我吓到了。
怎么会落泪呢?
我从来没见过他掉一滴泪。被我搅了娱神仪式的时候,在我手下留了骇人的伤的时候,在琳琅楼里面被百般折辱的时候,冷汗浸透兀自痛苦的时候,都没见过。
这些常人早该泪都流干的时候,他都像是无知无觉一样,怎么偏偏此刻落泪呢?
愣到他低了头自己擦眼角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在他手上问:“你怎么了?是哪里难受还是……”
“不是。”
他摇一摇头,声音低低的,抬头时除了眼角有一点红色还没褪去,旁的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
“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知道。”
谢怀霜眉尖松开来,点一点头:“好,我都告诉你。你想……你想知道什么?”
又打量他一遍。我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似乎没想到我问这个,愣一下,摇摇头:“没什么,都好了。”
又骗人。
“那你方才……还有头一晚,都是怎么回事?你中的又是什么毒?”
谢怀霜想了片刻,很轻地叹一口气,抬眼:“这些……罢了,我从头给你讲吧。”
“你问过我,我怎么出了神殿。”谢怀霜一动不动,眼睛对着我,“是我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对你不好吗?”
“也算不上,不曾短过我吃穿。”
他说的是算不上,摇一摇头甚至还笑一笑,我看见他眉眼间分明是寂寞神色。
神殿对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他什么都没有见过,没有见过紫玉兰,没有见过铁皮车,没有见过春雨迷蒙,好好的人反倒养成了剑一样的性格,无知无觉,伤人伤己。
“那是为什么?”
谢怀霜眸光一动,慢慢道:“我觉得……我有时候觉得,说不通。”
“神力说不通。他们鸢机、兵器,都是西翎神赐下来的。你们是异端,会被西翎神诅咒,可你的兵器反而很厉害,比我的要厉害得多。”他越说语速越快,“供奉也说不通。这么多年,我看见台下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好像都没有过得很好,交上来的供奉反而越来越多。”
“像这样……很多事情,我开始觉得说不通。但是我只知道神殿里面的事情,从来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子。”
他摇摇头,重复道:“说不通。”
“所以你想走?”
“是。”他垂了眼睛,“我觉得世上很多事情也许跟他们说的都不一样,一定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但是他们总是不放我出去。”
“我跑过,守卫太多,没有跑掉。”
谢怀霜只一句话带过去,好像以为我不会多想一样。
——这大概就是我整整六个月没见过他一次的原因。这些时日里面神殿又能对他做什么呢?猜也能猜得出来。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放我走。我对他们有用,而且只有在这样糊里糊涂的状态下能有用。”
谢怀霜说到此处却笑了,幽幽两潭深绿,照着月色一晃。我想起来他前几日那句“是我自求”,忽然猜出来些什么。
“所以,”我觉得荒谬、不可置信,试图组织语言,“你就……你就干脆废了自己,是吗?”
“是。”
他点头:“我也不想糊里糊涂地做这些事情了,赌一把。假设我对他们没用了,关着我又有什么必要。”
我被他这个人的天真程度震撼到了:“你若是真没用了,他们不会放了你,只会杀了你——”
“我知道。”他却很坦然,“我要的就是这个。赌一把。他们当然不会让我活着出去,想出去,只这一个方法。”
“他们不放心,又灌了碗药。喝的时候我想办法把心脉护住了,虽然看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