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日早朝过后,嬴政刚打发走几位留下来议事的大臣,白发苍苍的大巫师便来求见,他急忙命人去宫门迎进来。
大巫师一迈进章台宫,便取出昨日蒙恬送去让他甄别的香料,面色凝重。
嬴政心中不由得一沉,沉吟道,“大巫,香料可确有异常之处?”
大巫师应了一声“是”,细细在香料中挑出一截截翠绿的纤细枝杆,双手呈给嬴政,压低声音解释道,
“王上,此物也难怪夏无且等医士查不出问题老臣少时随父拜师于楚国大巫,因楚人惯用花草香物之故,便顺势跟楚巫学了分辨之法此乃君影草之梗杆,此花通体雪白无暇,气若悬兰甜香,却花枝根叶皆有剧毒,它本不该出现于香料之中,却因楚国后宫争斗不断,遂命楚巫以之与各种香草相混,炮制成杀人于无形之利器..”
顿了顿,他又皱起苍老如松树皮的眉头,慢慢回忆道,“可老臣记得,当日楚巫曾提过,此毒要发挥作用,还需搭配一物做引子可惜年岁着实太过久远,我大秦咸阳宫中,又从未出现此等腌臜之事.是以,请王上恕罪,老臣确实已记不起来.”
说着便要拜身请罪,嬴政忙扶他起来,郑重道,“大巫能识出此物,已助我秦国多矣,勿要多礼!”
大巫师的话,让他心头闪过一丝怪异之感,只觉眼前迷雾重重。
原本,昨日通过明赫的心声,再结合探子传回的灾星之言,他已推测出,明赫确实是赵王宫中诞下的那名婴孩,赵国人为转移灾祸,才设计将明赫送来了秦国。
可若果真如此,赵国人既想让他来祸害秦国,却又在途中下毒杀他,这般自相矛盾是何故?
再者,扶苏母亲的香料是离夫人所赠,线索本该在赵国,为何此毒却产自楚国?
离夫人为何要杀楚夫人和华阳太后?她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此物?
大巫师拜别后,嬴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前往宜春行宫一趟,他见殿外苍穹之上乌云密布,本不欲携两个小崽同行。
怎奈明赫抓狂的心声,一直喋喋不休回响在他耳中,“啊啊啊我要疯了,大大为什么要去看胡亥那坏东西啊!为什么不带上我啊?胡亥明明没我可爱,而且他还很坏难道大大是想找胡亥的母亲约会?怪不得后世有人说,胡亥母亲是始皇大大最宠爱的妃嫔..大大啊,求您换个约会对象吧,胡亥可是害大秦二世而亡的孽障啊不行,我得找个时机把这消息托梦给大大,绝不能让他把胡亥放出来”
昨晚在章台宫与嬴政长谈半
宿的扶苏,自然知晓父王此去所为何事,他耐心安抚着明赫,承诺待会自己温习完课业,就带他去找将闾玩。
他听着明赫的心声暗暗想着:后人怎有此等传言,称离夫人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子?但是,阖宫上下谁人不知,父王最宠爱的,分明是章台宫高桌前堆积如山的竹简
嬴政刚从偏殿更衣出来,就见明赫仰起小脑袋朝自己望来,奶娃娃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惹人怜惜不已。
偏生他心头还在碎碎念个不停,“我嬴明赫的今天是被父王抛弃的一天,我被胡亥夺走了父爱,再也不会爱了呜呜呜.”
嬴政暗暗叹了一口气,小家伙来此人间一趟。本就受够苦难,寡人岂能让他伤心?
这么想着,他便疾步走来,从扶苏手中接过明赫,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有点凉。
他转身吩咐道,“蒙恬,让人为扶苏和明赫各取一件厚氅来,寡人带他们一同前去。”
“喏。”蒙恬欣喜不已,有了长公子和九公子同去,王上定不会被那对惯爱欺负人的母子哭得心软。
咦,这一刻他竟觉得,王上怀中的小妖精也是有些用处的嘛。
明赫闻言马上转忧为喜,急忙笑嘻嘻撑起脑袋,叭唧叭唧在嬴政脸上啵.啵.啵个不停,心中雀跃欢喜道,“好开心!父王果然最爱我和扶苏!我爱帅气的父王!小宝宝又可以出门玩了,噢耶.”
蒙恬急忙悄悄瞥了一眼嬴政,见他面上带着慈爱的微笑,又悄悄看了一眼扶苏,面上也带着高兴的笑容!
他无语地低下了头,暗暗发愁,这小崽子,一天天的比李廷尉还会拍马屁!
宜春行宫位于咸阳城以北二十里处,是一种依山傍水而建的王族宫苑,占地极广,别有一番后世富人追求的清幽适然之野趣。
今年秦川大地的冬日虽也极冷,但跟往年比起又更温暖了几分,至今尚未落下第一场雪。
是以,此时的行宫园囿之中,有红梅正迎着寒风傲然绽放,散发出阵阵清冽幽香。
后世常有人误会,认为春秋时期还没出现梅花,其实早在殷商之时,就留下关于梅的记载,“若做和羹,尔惟盐梅”,在距离现代文明太过遥远的奴隶时代,人们朴素地将野生梅树移植栽种,为的不是观赏它美丽的花朵,而是为了摘梅果以充饥。(1)
而到了生产力逐渐提升的春秋战国时期,终于有贵族阶层将目光看向梅树的花朵——据说当年楚顷襄王出游云梦泽之时,便被野外几株梅树上灼灼其华的花朵,迷得流连忘返。(2)
于是这一时期不少贵族都将梅树移植到私家园囿之中作为观赏之花。
行宫一角僻静的宫苑之中青铜炉中的炭火将殿内烘得十分温暖离夫人抱着胡亥跪坐在案前听着窗外的风声与殿内烧炭的噼啪声接连响起幽幽叹了一口气。
胡亥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啪地朝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胡乱拍打踢着腿喊道“都怪你都怪你!害我不能回宫见我父王!我要回望夷宫!我要找祖母祖母快来救我.”
离夫人并未气恼反倒柔声安抚道“亥儿勿要担心你祖母定会设法救我们回宫的别怕阿母在呢”
说着轻轻将脸贴在胡亥的脑袋上哪知胡亥粗暴地一把推开她的脸“你去你快去求父王!我今日便要回宫!”
离夫人依然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看着窗外喃喃道“别急儿亥别急今年的梅花比往年开得更早了些想来定是天象有异未尝不是有利于我们”
她一贯将胡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似乎.离此殿越来越近了。
离夫人侧耳细细听了听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亮光这整齐划一的步伐并非昨日新来的寻常侍卫而是宫中卫尉的脚步声是王上定是王上想念胡亥了!
她急忙取过一旁的四山纹铜镜拢了拢方才被胡亥拍乱的头发抱着他匆匆往左侧殿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阵寒气卷着风声朝殿内扑来她急忙将胡亥抱得更紧了些期待地抬眼望去见一队腰佩长剑的卫尉军守在殿外丹墀之上披着玄色大氅的年轻君王踏进殿来。
他的身姿飒然倜傥他的面庞英粹沉雅他的雄心凌云万里他的胸怀包罗四海他或将踏平六国成为天下共主。
哼可偏偏.
不过瞬息之间她便生出这许多遐思急忙掩饰眼中的闪过的厉色胡亥却在她怀中惊喜喊道“父王!父王您是想孩儿了吗?父王快抱抱我!”
嬴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并未停下脚步一手抱着明赫一手牵着扶苏朝殿内走去明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对他一通乱啃啃完回头笑眯眯看着胡亥。
胡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离夫人抱着胡亥亦步亦趋走在后头眸光幽幽看向明赫眼中一抹杀机转瞬即逝。
由于此番惩戒胡亥母子的缘故此
殿之中并未配备高桌高椅,蒙恬为君王摆好座席后,识趣地关上殿门守在了外面。
胡亥从离夫人怀中挣扎下地,一改方才与母亲独处时的嚣张气焰,边哭边细声细气哀求道,“父王,孩儿真的已知错了,我往后定不会再欺负新阿弟,求父王原谅我好么?孩儿在此处日日皆是十分想念父王.
嬴政抱着明赫跪坐于案前,静静看着他,并不说话。
离夫人忙俯身跪于地砖之上,哀泣道,“王上,胡亥年幼无知,稚子顽皮难免有犯错的时候,请您宽恕他这回吧!
扶苏盯着她的后背,眼中早已盛满快放不下的愤怒和哀伤,藏在案下的手和腿在止不住地发抖,连牙齿也在一个劲地咯吱咯吱打着颤。
胡亥急忙上前扶起离夫人,俨然一副懂事的小大人模样,“阿母快快请起哦,一切皆是孩儿之错,反是连累了阿母.
离夫人感动得急忙探起身子一把搂住他,仰头看向嬴政,哭得梨花带雨,“王上,此处天寒地冻,胡亥还这般小,求求您将他带回宫中,妾愿独自在此替他赎罪
明赫死死盯住她,心中燃起怒火滔天,“是啊,胡亥如今还小,正好可以趁早死个干脆,不然,将来宫中的嫔妃和孩子,还有秦国的江山全会被他毁掉.好恨呐!
嬴政冷眼看着他们母子的表演,只觉得眼前一切是如此荒谬不堪,若未亲眼窥见神画之预言,他恐怕至死都猜不到,这个素日在他面前最会撒泼讨巧的儿子,原来如此擅长伪装。
上月,他让蒙恬派人调查后宫之事,虽暂未查出姬嫔之异常,却获知一个意外消息:胡亥在望夷宫之时,经常对其生母大吼大叫,毫无孝悌之心。
而自己在场之时,他便会如眼下这般,展现出纯真和懂事,恐怕那日他会宴会失态,也是明赫的出现让他恼羞成怒,一时失控才会显露本性吧?毕竟,作为宫中最小的孩子,兄弟姐妹们惯常都是让着他的
他眼中渐渐泛起更冰凉的冷意,如今,寡人既与他再无父子亲情羁绊,又岂会再被这蠢货迷惑?
忽而他就笑了,温声道,“胡亥,寡人若立你为秦国太子,你可愿意?
明赫立马瞪大眼睛看着他,心头在疯狂尖叫,“什么!?
扶苏虽然也讶异,倒比他要冷静得多,面上看来依然风平浪静的。
离夫人心头亦是一惊,立刻抬首看向君王,狐疑不安道,“王上,您这是.
胡亥却起身走上前,面上一派天真无邪的纯真笑容,“父王既然选了孩儿,孩儿自然愿意呀
!
嬴政摸了摸怀中躁动不安的明赫脑袋安抚他,又看着胡亥叹道,“寡人确有此意,可惜,前些日子李斯来禀,你母亲欲以掺毒之香料谋害华阳太后,若此事当真,你身为谋害王室祖母的刑徒之子,恐被立为太子会遭大臣们反对,如今,寡人亦是左右为难。
离夫人身子一顿,正要开口辩解,却听胡亥大声道,“父王恐是弄错了!我看得真真的,阿母的香料,当日已全赠给楚夫人了呀…
扶苏含泪朝离夫人看去,牙齿打架得更厉害了。
离夫人忙扑上来捂住胡亥的嘴,慌乱解释道,“王上,妾冤枉啊!妾从未见过什么香料.望夷宫香料皆是宫中分发的
胡亥用力挣扎出来,蹬蹬蹬跑到嬴政身旁,指着离夫人道,“父王,阿母在撒谎!今年还在穿夏衣之时,我亲眼看见她将那一匣子香料,尽数交给楚夫人的,还说是父王您让她转赠的,她并未用香料害过曾祖母.
嬴政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既如此,那你跟寡人说说,是哪一匣子香料?
胡亥立刻往嬴政身旁靠了靠,得意地看了一眼正朝自己翻白眼的明赫,语气自豪道,“自然是
突然,离夫人猛地扑上来,将胡亥紧紧拥在怀中捂住他的嘴,泪流满面道,
“王上!王上,胡亥可是您的至亲骨肉啊,您怎可以太子之位来蛊惑他!王上,求您饶了胡亥吧,妾确实给楚夫人送过一匣香料,但那些..皆是从宫中分发香料中,特意挑拣出来的上品,妾从未害过楚夫人,更不曾害过华阳太后,请王上明鉴呐
说着,她又看向怀中奋力挣扎的胡亥,啜泣道,“傻孩子,秦国立嫡立长,你样样都不占,你父王怎会立你为太子.
胡亥用力咬了一口她的手,挣脱桎梏跑到嬴政身前道,“父王,她.阿母说的可是真的,您当真…不想立孩儿做太子?
嬴政笑了笑,“这秦国的天下是寡人的还是你母亲的?寡人想立何人为太子,自可随心所欲。再者,你母亲本是赵国人,焉能不知当今之赵王便非嫡亦非长?寡人想要的太子,必须如你这般刚毅果敢。
胡亥立马扭头看了一眼扶苏,高兴道,“好!那我这就告诉您,其实是
他要当大秦的太子,最后再当上父王那般威风的大秦之王,他才不想被这无能的母亲拖累——连做坏事都不知避开小孩,愚蠢至极!
哪知他话音未落,似有一重物骤然从头顶瓦片间砸来,电光石火之间,嬴政耳尖一动,来不及抬头看,便本能
地一把抱着明赫、拉过扶苏从原地闪开。
然而胡亥便没那般的好运和敏捷身手了而他的母亲正在暗自哭泣并未察觉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于是那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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