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老太太那头打发人来请吃晚饭,卫琳琅不敢慢待,和声和气给人送走,即整理仪容准备过去。
甫要出门,一日未露面的容恪款款跨进门,行动间,酒味扑鼻。
卫琳琅闻不惯这味道,紧眉问道:“侯爷吃酒了吗?”
宝凝有眼色地下去打水给容恪洗手用。
容恪懒懒靠坐在矮榻边沿,手扶额头,沉沉道:“多吃了几杯。”
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光景,何曾是多吃了几杯,恐是吃得昏昏欲睡了吧!
卫琳琅把呼吸放浅,尽量不给酒气乘虚而入的机会,嘴皮子也张得浅浅的:“老太太叫去用饭,侯爷这个样子,还怎么过去呢?”
老太太是忠诚的佛教徒,断乎容忍不得容恪一身荤腥地上饭桌,本来祖孙俩就不亲近,如此一来,祖孙俩之间的隔阂定然更深了。
卫琳琅的担心不无道理,容恪一早也设想到了,怎奈今日做东的不是外人,是他父亲多年的旧友,闻得他回乡,精心筹备良久;席间各种劝酒,固然他位高权重,却是个晚辈,推脱不得;直至散场,足足把一坛酒喝得见了底,慢说他不胜酒力,便是个酒桶,也得被泡得掉层皮。
见容恪一时不答,卫琳琅叹了叹气说:“侯爷既不舒服,还是别去了,若老太太问起来,我就实话实说。老太太慈悲,必不会问责的。”
语毕,宝凝端着热水盆进来。
卫琳琅起身叮嘱宝凝:“你留下服侍侯爷,宝格随我去宁安堂。”
宝凝应下,扭头瞧瞧垂头闭目的容恪,不免忐忑。
但愿这位爷别挑理。
容恪才不会乖乖听任卫琳琅摆布,急不可耐屏退宝凝,喊了逐尘来。
卫琳琅旁观下来,暗中白了白眼,依旧领着独自庆幸的宝凝去往宁安堂。
至宁安堂,向老太太见过礼,便措辞解释起容恪缺席的因由。
老太太果然善解人意,淡笑着表明不介怀,还叮咛下人煮醒酒汤给容恪送去,一面又安抚卫琳琅不要拘谨,多吃些。
卫琳琅连连应声,对这老太太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同时不免伤怀——无亲无故的人尚且关怀自己两句,亲舅舅反对自己不管不顾,何等凉薄!
饭后漱口间,老太太主动问起卫琳琅的身世:“听说你也是江陵府的人?”
卫琳琅道:“是,妾是当阳县人。”
孩提时期,她十分向往繁华的江陵城,曾央求爹娘带她去见见世面,爹娘抚着她的头,约定等开春就满足她的愿望,可惜……迎来了蓬勃春日,但永远失去了血亲。
后来赴京投亲,她是从江陵坐的船。
和煦暖阳下,瘦小的她带着悲戚、迷茫与孤独,一去不复返。
往事沉痛,十七岁的卫琳琅仍做不到释怀,在老太太未见处,她偷偷抹干泪珠,再抬头示人,笑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我知你年长日久未归家,我这里一切都好,用不着许多人作伴,你何时想回,就回去看看吧。”老太太拨着佛珠说,看向她的目光暗含悲悯。
卫琳琅一星儿脆弱都未曾表露,笑道:“妾多谢老夫人体贴,只是妾是和侯爷一块儿来的,要走,也必须征求侯爷的同意才行……”
老太太深知不便插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的事儿,因但笑不语,也不继续留卫琳琅,随她自便了。
卫琳琅没急着回住处,而是转了个弯,到后园子的湖心亭凭栏吹了许久的风,待思念亡人之情有所消解,方撤身而去。
原以为容恪神志不清,早早睡下了,竟不料从逐尘嘴里得知,圣上老迈,朝中事务素日多半是交托给容恪打理,他这一走,临时另寻人顶替,仍免不得有应付不来的,可谓各种掣肘。
于是,他虽身处千里之外的江陵,每日从京师南下的文书却接连不断;身在其位,必尽其责,他享受无上荣光,自然要挑起这重担来。
卫琳琅并不在意容恪如何不易如何苦累,说到底,对他笑脸相迎、恭顺有加,仅是无可奈何、虚与委蛇罢了。
他为公事忙碌,一时半刻必不能回来,眼前终于清净了,今晚好赖能睡个清心觉。
即便心里盘算得妙,面子功夫且是得做做的。卫琳琅假意和逐尘道:“夜深了,怕侯爷忙得饿了,不妨我下厨做些宵夜给侯爷垫垫肚子吧。”
逐尘笑道:“侯爷提前交代过,叫卫娘子自行休息,不用操心其他的。”
正合她意。
她借坡下驴,不执着于此。
待逐尘一走,卫琳琅立刻歪倒在床头,手拢成拳敲打着酸胀的小腿。
宝格怀抱热气腾腾的水盆靠近榻脚蹲下,替她解下鞋袜,侍奉她泡脚。
水汽蒸腾,熏得全身暖洋洋的,勾得睡意蠢蠢欲动。
卫琳琅就这么进入梦乡。
宝格噗嗤一笑,偏头同宝凝小声说:“瞧把娘子劳累的。”
宝凝伸指头放唇畔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举手解床幔,随即与宝格伺候卫琳琅倒头安寝。
今夜轮到宝凝值夜,因记挂容恪未归,宝凝未敢松懈,强逼自个瞪大眼珠子恭候容恪回房。
漏刻流向三更,容恪趁夜而还,宝凝闻风,立刻出外恭迎。
容恪问:“人睡实了?”
宝凝答:“娘子累坏了,撑不住歇了。”
容恪慢步屋内,依稀瞥见屏风后安然入睡的剪影,不知怎的突然心生邪火,冷笑道:“倒是娇生惯养。”
他竟不知,几时起她那般听自己的话?
让她睡便睡,还睡得连他进门的动静都不觉,分明昨夜他起身挑个灯她也察听得分毫不差。
呵……
宝凝霎时冷汗直冒,思忖着谨慎道:“娘子病弱,自该用心呵护的……”
容恪又发出轻微的一声笑,只是这次非嘲弄卫琳琅,实为自嘲:她是等候是休息,干他何事,他何必耿耿于怀?真是无趣透顶!
想通透了,面上的冰霜渐渐化开,继而以眼色驱走宝凝,默默取了被褥铺床温被。
他自不察,一行一动较平常收敛良多,床上的卫琳琅亦不为惊扰,甚至舒舒服服翻了个身。
容恪事务缠身,起了个大早,刚是鸡叫时分。
干净利落披挂完毕,他斜向屏风处掠一眼,那女人的气息绵长,可想而知睡得何等香甜。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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