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午,象征突厥大汗的狼头纛已在城外不远处高高升起。之后的数日之间,负责日夜巡逻的士兵们时常能收到突厥人射上城楼的冷箭。
洛北和哥舒亶一道去探过敌人的营帐,只见营帐连绵,少说有数万之众,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惊讶。
“默啜究竟想干什么?打草谷用得着这样大举出击吗?”哥舒亶喃喃自语。
洛北轻轻一笑:“要是我没猜错,他应该想逼我们废弃鸣沙。”
“废弃鸣沙?”哥舒亶念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洛北的话,“你的意思是……默啜希望拔掉鸣沙这颗黄河北岸的钉子?”
“不错。”洛北举目望去,四周还有突厥人的骑队不断向鸣沙集结,奈何天空艳阳高照,微风阵阵,不见一点落雨的迹象:“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是不能一举把默啜的亲军击溃,就会陷入突厥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但雷雨还没有来。”哥舒亶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可惜雷雨还没有来。”洛北道。
城中在李贞的组织之下已经恢复了秩序,军士日夜巡逻,炊烟按时升起又熄灭……但一种奇异的焦躁不安日渐席卷全城,仿佛他们已被困死在城中,明日这城便会告破。
这样一种焦躁的范围中,连洛北也不免受到了影响。他自少年时颠沛流离,于生死边缘挣扎数次,已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每每望向晴空,还是难免轻轻呼出一口气。
突厥人在等大军集合完毕,而他在等一场雷雨。
天命……是否能站在我的这边?
又是一个一无所获的夜晚,他听着城楼上的士兵与下方突厥人的叫骂合衣倒在自己的卧榻上,刚刚合上眼睛没多久,一道白光闪过眼前。
他睁大眼睛,跳出帐外,轰隆隆的雷声在夜色之中弥漫开来。
“哥舒亶!哥舒亶!”他提高调门喊哥舒亶的名字,“叫你的人集合!雷雨来了!雷雨来了!”
哥舒亶自赤水军中招募来二百多号血性汉子站在高台之下。高台之上,洛北一身黑色袍服,迎风而立,他望着台下那些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双渴望复仇的眼睛。
“兄弟们。”他反而以温和沉缓的语调开了头:“听闻你们都是自愿到此。我敬佩你们的选择,因为……这是一条死路。”
台下无数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只有一小半人泰然自若。
第一滴雨水,落在了洛北的肩上。
“外面是突厥最精锐的数万大军,由突厥大汗默啜亲自统帅。打头阵的先锋叫阙特勤,素有突厥第一勇士之称。”洛北极平静地道出敌军主帅的来历,“我们要去做的,便是趁着雷雨,像一柄利剑般绕道鸣沙山,从后方插入敌人的心脏。此行凶险,可想而知。”
雨水逐渐下了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人群中不少燃着的复仇之火一下子低沉了下去。洛北把这一切收入眼底,提高了调门,高声喊道:“所以,家中独子的兄弟,出列!”
几个人犹豫了一阵,跑到了班列之前,叉手向洛北道礼。
洛北也不看他们,继续望着剩下的人,高声喊道:“目前仍然负伤的,出列!”
又是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这下班列前站了十来个人,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然不知洛北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在,放下你们的武器,回到军中去……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不会有人追究你们的责任。”洛北声音温沉如水,面上是一贯的平静神色:“还有!任何想要离开的人,现在可以出列了——”
底下的人群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有人说“此行凶险。”有人说:“我看他这个计划是痴心妄想。”还有人说:“走吧,走吧,守城的队伍是分别上城头,说不定留在城里能留条命呢?”
人群逐渐骚动起来,队列前站的人越来越多,哥舒亶几度想要开口,都被洛北以一个眼神镇压下去。
直到——有人在人群中高喊:
“洛明府!我不走!敌人再凶狠,情况再凶险又如何?!我家人就在原州,为了家人,我绝不逃走!!”
第二个人高喊:“我家里还有兄弟两个,少我一个不少!我要留下来!”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我的儿子已随百姓转移去了其他地方,我要与突厥人决一死战——”
“好!”洛北高声喝了一句,打断了台下的窃窃私语,“留下来的兄弟,按队列列队!上马!此计九死一生,我带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把自己的手下分为七个小组,每四人带一个三十人的队伍,命他们在行进之中梭巡。趁着夜幕和大雨的掩护,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鸣沙城。
大雨浇在沙山上,沙子挤作一堆,人一踩上去,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洛北和一众骑兵身着铠甲,踩着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沙子路,像一个幽灵般前往敌人的后方。
山下的突厥大帐中,灯火通明,默啜正与他的子侄们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鸣沙这个县城,芝麻大小的地方,经过这么几番治理,也成了屯田要地,成了我的心腹大患了。”他拿着酒杯,把鹰一样的目光在子侄们脸上一一看过,“我们这次就是要烧了他们的城市!推倒他们的河堤!毁掉他们的农田和水渠!让这些唐人在我们突厥人的马蹄下颤抖吧!”
拓西可汗阿史那匍俱最先举杯相祝:“突厥万岁!大汗万岁!”
“万岁!”帐中所有人都高声应和,默啜又拿着酒杯,倒了一杯酒递到拓西可汗面前,“明日作战,你打主攻,记住,第一个登上鸣沙城墙的人,赏百金!”
拓西可汗面露惊喜神色,他一直在军事上无所建树,故而各种征战,默啜都倚重阙特勤兄弟,今日却难得把主攻的位置留给了自己:“是!父汗!”
酒宴散去,已到半夜。阙特勤的哥哥默矩看出自己弟弟一脸沉思,不由得追着他进了帐中:“阙特勤?你怎么了?是不是大汗夺了你的主攻位置,你不高兴?”
阙特勤抬起头,见他脸上真诚的关心神色,笑了笑:“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汗偏爱拓西可汗。我只是觉得……这个鸣沙,恐怕没那么容易拿下来。”
他话音未落,外头闪过一道刺目白光,几个亲兵冲进帐中,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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