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真够厚颜无耻,她是不该在郡守府随意动人家的东西,但萧应问更是不请自来,两人半斤八两,他倒有脸子用这半讽半笑的调子揶揄她。
李辞盈验过了镇纸,忐忑也暂且搁下。想来此时裴听寒并未和佟季青扯上什么纠葛,否则他怎会这样安心离开瓜州。
裴听寒从来磊落,她不信萧应问能在这照夜阁里挖出什么不利于他的秘辛来,至于这册卷轴,大概也是廨所中一桩无人理会的陈年冤案,裴听寒不忍有人蒙冤含恨,惯是爱钻研这些,她从不放在心上。
奈何仍有事儿要拜托萧应问帮忙,她当即侧头回了个轻柔的笑,顺便也将那暗格往里头推,一面问道,“萧郎君不是在瓜州办差么,怎得这时候到咱们肃州城来了?”
萧应问正为暗格中这册红线卷轴而来,又岂会让她如愿关上它?他顺势握住她的肩越过去,另一手则探进屉体攥住了卷侧麻线,只待一挑,轻易能将东西稳稳拿回来。
靠得近了,视线便不自觉落在女郎灵动的眉眼间,或是在外头呆得太久,李三娘的鼻尖、眼尾冻得透红。煌煌灯焰下,如玉冰肌上布着一点绯,她垂眉抿出个怯雨羞风的轻笑,瞧着多少惹人怜惜。
他不是为美所惑的人,况且李三娘向来狡诈多思,笑得这样娇媚,心中指不定有着些坏主意。
萧应问镇了镇心神,松了手不动声色后撤半步,好整以暇将卷册展开来瞧,一面挑眉问她,“怎么,是裴郡守想打听某的行踪?”
李辞盈既决心要与萧应问心平气和地相处,可不愿让一点微末小事再挑拨了裴、李两家之矛盾。她摆手道了声“怎会”,又似怕别人听着,磨磨蹭蹭靠近半步,低声问道,“这么些天过去,您那边可有庄冲的消息了?”
萧应问显是个一心二用的好手,埋头于卷宗案件一目十行,歪损一张嘴也没闲着,“某只答应留他性命,可没允诺要将进程也一一禀告给您。”
好一个“您”,李辞盈可不认为他俩个的交情能到了开亲切玩笑的地步。转念想想,也是,飞翎卫持密令办事,对官家也不必事事详禀,这般傲慢之下,更是不屑他人过问的。
可李辞盈不肯罢休,又追问一句,“您不说,是不是为着根本找不着人家?”
萧应问“哈”了声,“激将法对某没用。”
李辞盈不信,“咱们倾尽三州之协力,竟对区区沙盗也束手无策,那么大魏西防之羸弱无从想象啊。”她一顿,又问,“可是都护府管辖不力的缘故?也是了,楚州牧监守自盗,不仅联矿场贪墨,且还是祆教教徒,对了——”神神叨叨地一拍手,转向萧应问,“您说,那日砂海祆教魂火祭一事,他是否知情?”
这些话也挂在嘴上说,真不怕别人听了去要杀她灭口,萧应问被她碎碎念念扰了思绪,连看了册中三行字,却什么也没进到脑子中去。
他凉凉看李辞盈一眼,随后一手盖在人家脸上,“闭嘴。”
萧世子的手掌这样宽大,李辞盈眼前霎时一黑,退后一步躲开他,两眼晃晃,却是瞧着了那人臂上绑着的一对联珠小团花玄革臂鞲。
这下霎时脑子也空了,李辞盈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托戚柯送去瓜州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萧应问身上……
而萧应问呢,今日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郡守府,没找着空隙更衣,更未曾料到会立即遇着了李三娘。
若他晓得她在这儿,或许不会戴上这对臂鞲。
微风自未关拢的窗牖不绝如缕透进屋子,虚空中暗暗涌动的迷思好似倏然被什么东西搅乱了,愈演愈烈地占据、扩张,誓要此刻冲破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如蝉翼的屏障。
不可以吗?萧应问头一回有了想不明白的事儿,是她送他臂鞲,他也就戴上了,究竟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至于要这样盯着他?
萧应问清咳两声,问道,“看什么?”
李辞盈思忖着,或许是戚柯传话时出了什么差错,让萧世子误以为这对臂鞲是她织来送他的——其实她为庄冲织这玩意儿的时候有想过再另外绣一条丝帕赠予萧应问以表感谢。
可时间紧迫,她手艺又欠佳,三则,思及萧应问那日连裴听寒的帕子都瞧不上的事儿。
绣了只怕也是白费功夫,于是作罢了。
她不下他的面子,从善如流捂嘴轻笑,恭维道,“没什么,只觉着这对臂鞲针脚赶得粗糙,实在是衬不起您身上这件袍子。”
萧应问恢复身份,自然不会再用之前那些平民布衣,此时他身上著着件玄色翻领半臂袍衫,袖间、领口皆绣有麟花暗纹。
灯火明照,金纹于衣上蛇走龙游,熠熠生彩。玉带掐得窄腰线条流畅,年轻儿郎之偾张强劲一览无余。
他倒没在意衬不衬得起的事儿,低头瞧一眼,淡淡道,“是么,然某用着很是暖和。”
很暖和,或是晓得他擅用短刃,右手侧边还特意加上了一层新革,萧应问盯着卷册,又说道,“若真有人袭击,扬臂正好能挡上一招。”他顿了一下,又说,“亏得三娘费心了。”
听他这样说一句,李辞盈倒心虚起来,天知地知,李辞盈为臂鞲加这层新革,全全为着庄冲爱养鹰,而鹰爪多少锐利人人晓得的,若不做厚一层,只怕召来挥去间爪子挠破人家的皮。
她讪讪笑了声,“您能满意是最好。”
话落,那人眼神忽得一凝,盯着那册子,眉头也皱起来。
别是又出什么事儿吧,李辞盈小心探过脑袋,想瞅瞅那卷册上是什么案情。
一看不知道,那上边竟记录着七年前北郊白家庄失火案——
“这件事不是意外么?”李辞盈喃喃道。只是意外的话,裴听寒便没必要这个案子收到暗格之中。
“意外?”萧应问“哼”了声,“你阿姐殁后不到半年,白家庄便失火。白家人尽数葬生火海,而你两个侄儿却恰巧在那几日被带回了南楼看望重病的长姑,幸免于难……”
不是意外?那是什么?
萧应问提醒道,“而后不久,李家二郎无故失踪。”
“不可能!”李辞盈立即反驳道,“那年妾与阿兄不过十岁罢了,怎么可能……”
萧应问笑了声,继续道,“李家二郎失踪后,迷津寨中多了一个庄冲,而庄冲失踪后,鹧鸪山峭壁中便多出一个‘佟某’。”
他顿了下,又道,“你可记得那日在迷津寨中,纪清肴曾不经意说过一句他们‘失了庄冲的消息’,砂海变幻莫测,或是众匪有每夜以烽烟或放灯传信报平安的惯例。”
回来之后,萧应问命人多注意天象,果不其然,十日夜启明星升起时,州南夜空一前一后有两道绛绯烟雾直冲云霄,飞翎探得之后,首先意识到可能是庄冲踪迹。
“然则同日,肃州一樵夫往县衙报,道南崖之下偶见无名男子尸首一具。”
李辞盈明白过来,不怪那日李少府与众衙役急匆匆往南郊去了,原是为了这个案子,她心中一紧,“是庄冲出了意外?”
萧应问摇头道,“万没料到,此人从峭壁跌滚,却是没死透的,人伏在草木间奄奄数日。后经审问,其人乃安西县某茶馆一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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