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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青岩山 五

秋风轻轻吹过,路边的凤尾竹轻轻摆动。李玉真手里拿着斗笠,讷讷道:“宋姑娘,早啊。”

宋胡缨一宿没见到小对眼,本来是出来找它的,没想到却意外撞到了李玉真跟别的姑娘拉着手在套近乎。寨子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也不害臊。宋胡缨顿时有点幻灭,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李玉真登时就慌了,快步追了上去,喊道:“宋姑娘,等等我——”

段星河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意识到李玉真有麻烦了。他寻思了一下,觉得他俩之间的事自己也不方便插手,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好了。

宋胡缨回到了住处,心里莫名很不高兴,却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李玉真其实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夸了人家姑娘几句,自己就好像有东西被人抢走了。

她知道李玉真对自己很好,但也没太在乎,但刚才看到他跟那个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种情形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离自己而去,扔下她一个人。

宋胡缨从小只有练刀一件事,不怎么会跟人打交道,家里的姑婆婶子背地后里都叫她怪胎。自从认识了李玉真之后,她才有了这么多伙伴,日子也变得有趣起来。

宋胡缨不想回到以前那种独来独往的人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拿出了斩马/刀,在院子里抡了一圈,练了起来。以前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专注地练刀,一练就是一个时辰,出一身汗就把什么烦恼都忘记了。可如今她再怎么练,心情仍然无法平复。

李玉真站在院子门口,见硕大的斩马/刀抡得像风车一样,沉默着一动也不敢动。良久宋胡缨停下来,抹了一把汗,铛地一声把斩马/刀杵在了地上。

李玉真感觉大地都跟着震了一下,看她的样子好像在等自己解释。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刚才就是……我买了她个斗笠,她送了我个蝈蝈,让我看看前程。我就看了一眼,没别的。”

宋胡缨哼了一声,觉得这臭道士就是在找借口摸人家小手,一点都不老实。

李玉真犹豫了一下,道:“宋姑娘,你是不是生气了?”

宋胡缨漠然道:“我没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玉真寻思了好一阵子,觉得性命攸关,兄弟该卖就卖,于是道:“不是我非要去跟人搭讪,是段兄让我这么干的。”

他把段星河帮人实现愿望的事说了一遍,宋胡缨道:“你们这不是骗人么?”

逍遥观刚重建完成,名声传播出去才有香火,有了香火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人。李玉真拿出了段星河忽悠自己的说辞,道:“这不是骗人,这叫募集信仰。先让大家相信,有了力量才会灵验。”

宋胡缨冷冷道:“一派胡言。”

她提着刀走了,李玉真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点落寞。自己心里一直很喜欢她,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不这么冷淡。

段星河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李玉真自从回来了就开始自闭。他寻思着事情是自己惹起来的,有点良心不安,下午拿了几个黄皮石榴过去道:“李兄,吃果子。”

李玉真心情本来就不好,他还拿了石榴过来,一看就难扒。他心情更糟糕了,道:“不吃,拿走。”

当初段星河信誓旦旦地说,会帮忙看住宋姑娘,一定不让她知道这件事,结果还是没做到。李玉真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就不该相信他,恨不能跳起来揍他两拳才解气。

认识这么久了,李玉真还是头一次这么发脾气,段星河反而觉得有点新鲜。李玉真躺在床上,脑袋朝里,像头熊一样窝在被子里不动了。

段星河在床边扯了个凳子坐下了,轻轻碰了碰他,道:“怎么啦?”

李玉真从床里头抓起那个倒霉斗笠扔给他,道:“三十文,给我报销。”

段星河便掏了三十文钱放在桌上,把斗笠戴在了自己脑袋上,觉得还挺合适的。李玉真看了他一眼,悻悻道:“屋里戴帽,一辈子长不高。”

段星河也不生气,悠然道:“别瞎说,是屋里打伞长不高吧。”

他拿了个碗,把石榴掰开,慢慢地剥到碗里。李玉真窝成一团,显得十分沮丧。段星河道:“怎么啦,好兄弟,跟我说说。”

李玉真道:“都怪你,让我去跟人搭讪,宋姑娘看到生气了。”

段星河笑了,李玉真搂着被子坐起来,怒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段星河剥着石榴,慢条斯理道:“好事啊,她生气,说明她在乎你。”

“她不在乎,”李玉真闷声道,“我话那么多,她巴不得我消失才好呢。”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他的话虽然多,但不烦人。段星河道:“她对你肯定跟对别人不一样。要是讨厌的人在身边嗡嗡嗡嗡的,她早就动手了。她没赶你走,就是因为不讨厌你啊。”

李玉真生出了一点希望,小声道:“但也仅仅是不讨厌吧,她还不喜欢我呢。”

段星河把一碗石榴放在他面前,安慰道:“来日方长嘛,时间久了她会知道你的好的,喏。”

李玉真吃了一点石榴,感觉酸酸甜甜的,觉得都怪他也不对。段星河也抓了一撮石榴籽吃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算是和好了。李玉真道:“帽子你拿去吧,免得宋姑娘看到我戴就生气。”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正好最近赶鸟缺个斗笠呢,多谢了。”

段星河偷摸喂了十来天猪,终于有了成效。那些猪比从前胖了一圈,都认识他了,一见他来就知道是送夜宵的,对他摇头摆尾的十分欢迎。

哗啦一声,段星河把猪食倒在槽子里,煮熟的胡萝卜、南瓜、切碎的菌子,跟人吃得都差不多了。他确实挺擅长养猪的,难怪鼻子长的鼻子短的都喜欢他。步云邪感觉他再这样下去都要改行了,站在一旁道:“你还要喂多久?”

段星河随手拍了拍一头猪的后背,摸起来肉墩墩的,充满了成就感,道:“喂成这样就行了。”

两人出了李家,远处的柿子已经收获完了。几只灰喜鹊绕着树林飞了一阵子,看着光秃秃的柿子树,咔咔地叫了几声,失望地离开了。

前几天步老三收了几十筐大红柿子,拉到镇上去卖了个好价钱。他十分高兴,回到逍遥观还愿,道:“多谢神仙保佑,自从我来许过愿之后,鸟就很少来啄我的果子了。”

卖斗笠的小文姑娘把一大捧墨菊供奉在神像前,喃喃道:“感谢神仙,李道长来跟我说过话了,他人很好,要是我未来的丈夫像他一样善良就好了。”

爷爷进来还愿,小孙女在道观外头玩,跟小伙伴认真地说:“世上真的有神仙,我家虎子丢了,神仙就帮我找回来了。”

另一个小孩儿奇怪道:“什么虎子?”

小女孩儿比划了个花猫脸,道:“虎子就是虎子啊,黄黄的毛,会喵喵叫的……”

段星河帮过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还愿了。大家都说逍遥观十分灵验,求什么应什么。名声一传十、十传百,附近镇子上的人都来烧香,甚至还有人慕名远道而来,就为了许愿。

段星河看势头良好,让伏顺专门在前院支了个摊,卖一些养生气功、护身符、经书和线香,答应赚了钱分他一成。伏顺闲着也是闲着,便看着摊儿挣点零花钱。

香客们上了香,有时候会顺道从摊子上买点东西,或者忘带香的直接从这里请一把。日积月累的,也能赚一笔小钱,给观里的孩子们买点衣裳鞋子是够了。

伏顺嘴里叼着根草,懒洋洋地坐在摊子跟前。一个妇人抱着个哇哇哭的孩子过来,道:“小道长,这书我不要了。”

伏顺刚卖出去,道:“为什么?”

妇人道:“书里的图怪吓人的,孩子看了害怕。”

伏顺道:“哪一页害怕,我给你解决。”

他说着接过来,发现一页上有个青面獠牙的夜叉,唰地一下就撕下来了,道:“没事了,拿着吧。”

小妇人没想到当道士可以这么随意,一脸懵的走了。伏顺打了个呵欠,晃了晃身边的钱罐子,听着里头叮当响的动静,惬意地眯起了眼。

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赚了一百多两香火钱。大殿中青烟缭绕,人头攒动,逍遥观的人穷习惯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还有点不适应。

师娘让年纪大一点的弟子轮流去前头看着,随时给香客帮忙。香客们许完了愿,在附近看看风景便回去了。段星河感觉自己能做的事都做完了,这几天也悠闲了不少。

这天上午,他正在屋里打坐,忽然见小石头从外头跑过来,连声道:“大师兄呢,二师兄呢?”

步云邪从隔壁弟子房里出来了,道:“什么事?”

小石头和小泥鳅站在走廊上,着急道:“不好了,讨厌鬼来了!”

段星河莫名其妙,道:“什么讨厌鬼?”

小泥鳅道:“就是天心观那个大少爷,带着一群人来找事了。这会儿正在前面跟师娘说话呢,你们快去看看吧!”

段星河一诧,怕他们为难师娘,拔腿就往那边跑。人怕出名猪怕壮,逍遥观的名气刚传出去,就把狼招来了。段星河想这事总归躲不过去,幸亏自己还没走,有他们在,刘正阳也不敢放肆。

几人来到了逍遥观的花厅前,赵大海和伏顺等人已经来了,都站在师娘身后。乔月柔的神色淡然,她丈夫虽然不在身边,胜在好大儿多。刘正阳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个茶杯,挑剔地看着周围,一脸嫌弃的模样。

他这一趟带了十来个人,都穿着浅灰色的道袍。修为最高的于九站在他身边,像个保镖一样护着他。双方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泾渭分明,暗中都有要压对方一头的意思。段星河调整了一下呼吸,缓步走进去道:“刘兄,你怎么来了?”

刘正阳放下了茶盏,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段兄啊,我听说你们这边最近重建了,这么大的好事,怎么都不跟兄弟说一声啊?”

他带了这么多大男人挤在这里,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欺负孤儿寡妇的。

步云邪也走了进来,站在了师娘身边。刘正阳跟他对视了一眼,想起了被他放蜂咬伤的事,皱起了眉头。步云邪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显然也很讨厌他。

段星河道:“正要跟你们说,最近忙的有点顾不过来了。”

刘正阳抬手随意地指了一下,道:“我爹让我送点贺礼来,不成敬意,还请你们笑纳。”

段星河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墙角堆着些棉布、腊肉之类的。他们来看穷亲戚,随便从家里带了点东西,也没怎么用心。段星河淡淡道:“替我多谢刘师叔。刘兄远道而来,吃顿斋饭再走吧。”

刘正阳一诧,没想到刚来他就赶自己走,属实是有点不客气了。他还打算留下来好好气他们一阵子,扬起嘴角一笑,道:“不着急,兄弟们好不容易来了,准备在这里住几天。段兄不会不欢迎吧?”

段星河心里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但前头还有香客,总不能让人家看笑话。他微微一笑,道:“当然欢迎,伏顺、大海,带客人们去厢房。”

刘正阳便站了起来,从步云邪身边经过,专门停下来道:“步大祭司,我爹给了我一块上品朱砂,能避世间一切毒虫,你看如何?”

他说着一掸衣襟,露出一块朱红的挂饰。步云邪神色淡淡的,道:“刘兄得到宝贝是好事,我也替你高兴。”

刘正阳记着旧仇,低声道:“你这回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

步云邪只当没听见,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他的身姿挺拔,那一笑端的是俊美无俦。刘正阳一时间怔住了,有些恨他,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于九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师侄,走么?”

刘正阳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觉得自己好像总是赢不了他。他迈步出了门,其他人跟着他去了后头厢房,暂时落了脚。

李玉真坐在屋门前,手里拿着根竹竿,一头用绳子拴着个草编的蝈蝈晃来晃去。小对眼跳起来,跟着草蝈蝈扑来扑去,玩的十分高兴。

他有点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见段星河从前面过来了,道:“段兄,讨厌鬼住下啦?”

刘正阳就在前面的院里,他声音这么大,真不怕被听见。段星河道:“住下了。”

李玉真道:“香客在这儿住还给香火钱呢,他们怎么好意思白待的?”

天心观毕竟是他们的兄弟门派,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段星河也不能对他们太不客气了。

“随他去吧,”段星河道,“没人搭理,他们自己就走了。”

他接过了竹竿,在小对眼面前一顿乱晃,显然心情也不怎么好。小对眼被他晃得眼花缭乱,忽然一口咬住了草蝈蝈,呜呜地拍了它几下,烦躁果然是会传染的。

李玉真道:“光晾着就行么?”

段星河靠在墙边道:“让厨房做几天青菜豆腐,他不是觉得咱们穷么,就穷给他看。先前来还给他们炖羊肉,就是惯的。”

他们以前日子清苦,有点钱都得买成衣裳鞋子,把门面装起来,客人来了还要杀猪宰羊请人吃饭。现在有钱了,反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怕别人瞧不起自己了。

李玉真感慨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穷人小心翼翼地扮富,富人大大方方地装穷,诚不欺我。”

段星河不想在外面待着,免得再碰到刘正阳。他转身进了屋,道:“我歇一会儿,有事再说。”

段星河回屋睡了一觉,下午出去转了一圈。今天步云邪在前头值班,他扫干净了地,把一捧墨菊插在水瓶里,便站在一旁,静静的像是入了定。有香客注意到了他,觉得此人的气质出尘,心中暗暗赞叹他一表人才,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段星河拿了个杌子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远处的蝉鸣阵阵。今天不太热,没有风也很舒适。

一个书生拿着一把香,点着了刚要许愿,火忽然就灭了。书生觉得有点奇怪,又凑在黄纸上点燃了,青烟袅袅升起。他刚松了口气,就见香噗地一下子又灭了。

书生的脸都青了,扭头看周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段星河抬起眼,见那书生的肩膀上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小鬼,撅着腚鼓着腮帮子,正在给他吹气儿。

香一灭,那小鬼就乐不可支,仿佛觉得给人捣乱十分有意思。

看那家伙身上还带着土腥气,这书生应该最近去过坟地,或是走了夜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书生的眼睛下头有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显然是被这促狭鬼骚扰了一阵子了,今天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敢跟到这里捣乱,这小鬼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段星河盯了它一眼,手里冒出了几点紫色的灵光,露出了威慑之意。那小鬼吓了一跳,嗖地一下子跳到了地上,没命地逃走了。

书生忽然感觉肩膀一轻,身上的疲惫感消失了大半。段星河站起来,把书生手里的那把香撅了,换了把新的给他,道:“刚才那把潮了,别往心里去。”

书生不好意思起来,道:“多……多谢道长。”

段星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束。几个香客站在一棵大松树下聊天,一个妇人道:“我大老远来的,这里灵吗?”

李大婶热情道:“灵啊,我家猪怎么养都胖不起来,前阵子我来拜过之后,那些猪就像吹气儿似的胖起来了,简直神了!”

那中年妇人喔了一声,若有所思。李大婶道:“你来求什么?”

她指了一下在正殿跪着的年轻妇人,道:“我儿媳嫁过来五年了,一直没孩子,我陪她来求嗣。”

李大婶说:“那可得多捐点香火,说不定神仙一高兴,赐给你们个大胖小子呢。”

妇人便笑了,道:“有孩子就成,孙子孙女儿都不挑了。”

一个天心观的人从旁边经过,冷笑了一声。李大婶见他也做道士打扮,却穿一身灰,这里的道士都是穿蓝袍的。她道:“小道长,你笑什么?”

那人道:“我听说这里的道士六根不净,常跟女众勾勾搭搭的。你们可得小心着点,来这儿求子,生的孩子指不定是谁的种呢。”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他们当着面就敢造谣。他正想过去,就见伏顺扔下摊子从前头过来了。他呸的一声吐了嘴里的草棍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人一时间有些尴尬,却又不服输,道:“说的就是你,你看你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逍遥观收你这样的弟子,肯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不但骂了伏顺,连带着把他的师兄弟和师父都一起骂了。伏顺道:“你这人满脑子都是乌七八糟的东西,看人也脏。你师兄怎么好意思把你带出来丢人现眼的?”

香客们见两个道士在这里吵起来了,有些不知所措。那妇人去大殿里叫了她儿媳出来,烧完香就坐着轿子走了。段星河不想让他们再继续丢人,过去道:“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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