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薤露晞(If线)
序
李晏是个小乞儿。
杨皇征高句丽大败,连岁征兵纳粮,又逢了灾年,他家孤儿寡母根本活不下去。最后,连八岁的他也被兵贩子半强半哄着夺了去。走到半道儿上遭了山匪,他个子小,藏在草石间一动不动,侥幸万分才逃了回家,却见娘亲已吊死在了家中。
卖了破屋,葬了老母,他便成了个乞丐。
好在他心思活,嘴又甜,虽年小力弱争不过饿狼似得流民群,却总能靠着几分运气与稚嫩讨喜的脸蹭到几口吃食。虽也常饥一顿饱一顿,至少没有沦落到骨瘦如柴,病得连饭都要不动的惨淡。
直到那日,他偷了一个仙人的钱袋。
壹
这是他第一次偷东西,他原本也不想偷东西的。实在是那仙人出手太过阔绰,与这饥荒世道格格不入。这点钱对那仙人没什么,但对于他,却是救命的金饭碗。
有了钱,他便能换二斤盐、割一扇肉,交了城东的刘秀才的束脩,混一个窗外旁听的位置。
这个世道,只有读了书学了真本事,才能出人头地。
人若不能出人头地,便如这满地的两脚羊,不过任人宰割罢了。
他慌慌张张,一路从城东奔到城西。
谁知任他如何飞奔疾驰,钻进本地人也难辨方向的狭小暗巷,或躲避或改道。那仙人却总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袭白衣整整齐齐,连尘泥都未染上半分。
贰
李晏彻底慌了神,情急之下,脑中竟生出个大胆的主意,忙转身滑溜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仙人神通广大,求仙人收晏儿为徒。晏儿定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师父大恩。”
头顶传来幽幽一声:“滟儿?”
唐突之语竟未被拒绝,李晏心头狂喜,头磕得更是麻利,一连串道:“徒儿本名李二牛,是城北算命的张天师见我面相好,便给我改了个“宴”字的名儿。海晏河清,说是个好兆头,改名之后定能飞黄腾达。”
本无希望之事,谁知那仙人默了许久,竟松了口:“跟上来。若跟得上,我便收你为徒。”
叁
李晏便跟上了。
仙人出了城,径自入了山道。荒野深山,从小路到无路,还要再往深处去。
山路遍是嶙峋荆棘,蔓生的利枝划破了他单薄的衣衫,手足遍是深浅不一的血痕。夜里伸手不见五指,频频传来食人野兽的嘶鸣之声,吓得他肝胆俱颤,仍不敢停下前进的步伐。山崖陡峭,有数次他差点就要失足跌落,仙人却只负手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与毅力,整整三日,他不饮不食,走不动就爬,爬累了便起来走,手足并用屁滚尿流地只管向前,才勉强跟得上仙人的脚步。
口中干裂开了数道口子,血沫涌出又被咽下,浑身骨头仿佛都被碾碎了,再也使不上一似力气。好像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李晏脚一软,自一方断崖上滚下,意识短暂地脱离了脑海,昏天暗地。
李晏强撑着睁开眼皮,整个人一霎被震撼得忘记了伤痛。
难以置信,他是见到了怎样一方世外桃源啊。
阳光照耀下,一道甘澈的小溪环着整个清幽山谷,泛着粼粼波光缓缓而来。旷远处,依稀有着竹屋、菜畦,和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如梦似幻。
——潋滟谷
溪畔不远有一方石碑,上面的刻痕已然在岁月中斑驳模糊,几难辨认。
看到石碑上那意义不明的字迹,李晏却莫名安下心来,终于放任自己脱力昏倒了过去。
肆
李晏有两个师兄。
入门早些的石青不过九岁。何安入门晚,却比石青大上几个月,已满十岁了。
不知为何,师父并未给他们排行辈。
于是两位师兄成日里掐架,争来争去,不过为争出个谁才是大师兄来。
石青是个习武天才,小小年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刀枪剑戟都耍地有模有样。
何安却是谷里的衣食父母。他是个厨子的儿子,打小儿便立志要当天下第一名厨。任什么粗粝野菜经他手中一过,都美味得让人能将舌头都咬下来。
两人围着李晏左看看,又看看,一连琢磨了数月也没寻思明白:“这小子习武根骨不太行,也没什么过人的手艺。他到底有哪里好,师父怎么就收了他给我们当师弟?”
于是乎,“一无是处”的李晏便承包了谷内所有的杂活。
其实也没剩下什么,不过是缝洗衣物、打扫屋舍、养鸡养鸭。
师父最是好洁,若是缝隙处有灰、衣服洗得不干净是要罚人的,两个师兄怕得要死,一早便把最难干的活计推给他。至于鸡鸭,师父少食荤腥,纯粹是两位师兄既贪吃又嫌烦。
伍
谷内的日子安逸悠长。
晨起早课习武,午后师父讲文,课时视心情长短不一。
石青一看书就头疼,每每睡着然后兴高采烈地被师父罚去举鼎。何安倒是喜欢,只是偏门,一讲到偃术机巧就满眼放光,判若两人。唯有李晏来者不拒,且学得极刻苦,夙兴夜寐,手不释卷,很快进度便赶超了两个师兄。
于是每日午课改为了半个时辰,一同教完三人基础后,师父还会单独留下李晏,再讲一个时辰。
有时石青好奇,连鼎也不举了,与何安一处挤在窗下偷听。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听不懂,两人大眼瞪着小眼,目瞪口呆。
石青挠挠头:“合着师父是给咱俩收了个文曲星回来,再这样学下去,日后都能去考个状元了。”
何安白了他一眼:“现在外头世道这么乱,考了状元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像你我这样,有个一技之长,才好讨生活。”
石青怼了何安一拳:“去,你懂什么。我娘还在世时常对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师弟跟着师父多学了那么多本事,总是比你我要强些。”
于是两人都开始往李晏身边凑,仿佛跟在他身后,就能白捡一座黄金屋般。
陆
潋滟谷内有两座坟。
一座在后山阴处,较大一些,似是双人合冢,无名无碑。
另一座是孤冢,也无名无碑,却就葬在师父所居的竹院内。
没人知道里面埋的是什么人。
只知道,那个人一定对师父很重要。
毕竟师父虽有他们三个弟子,却大多数时,都在那坟冢近旁。
每至月晖风疾,猿啸凄哀之时,师父甚至都不在竹屋内休憩,而是一人一剑,陪着那孤坟独坐至天明。盛夏之时,师父还会养萤火虫,每到夜里,坟前都是一片萤光烂漫,迷离梦幻。
他们都猜,坟里葬得大约是个女子。
毕竟坟前鲜花不断,何师兄每次新做了什么糕饼甜食,第一时间奉给师父献宝时,师父总会拣了最好的先摆在坟前。深夜里,师父在坟前所奏的曲子,总是那样说不出的深柔婉转,哀恸深长。
师父还在坟前的柏树上掏了个洞,养了一只小松鼠,每到冬日里都会换上白毛,圆滚滚毛绒绒得甚是可爱。那松鼠娇贵的很,只吃最饱满油润的松果板栗,最柔嫩多汁的枝上新芽,他们几个师兄弟轮流抽空去山里拾拣,才够这祖宗挑选。
柒
某日,谷外忽然来了个少年剑客。年岁不大,一袭素简的白衣道袍,那副清冷冷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竟与师父素日里的冷淡出尘像上了三分。
只是李晏知道,少年是少年,师父是师父。
少年如何能及得上师父半分。
师父在谷外与那少年会面。师兄弟三人谁也不敢去偷听,偏心头又瘙痒难耐。
三人一阵筹谋,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何安抵着他的背推了他一把:“喏,老末去,师父平日里最是宠你。就算被抓到……哥哥们定会为你求情的!”
李晏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猫着腰缓步靠上前去——
“林师叔,没想到吴师兄竟没骗我,您真在此地……师父遣我来最后问一句,您当真不愿回去?”
“您走之后,魔教偷袭云山,虽有季师兄及时制住了那妖女苏潋,可云山也是元气大伤。徐师叔重伤闭关,只剩师父一人收拾狼藉。虽有吴师兄帮衬着,他毕竟独木难支,短短几年便已是满头华发,弟子在一旁瞧着,实在心中难安……”
那少年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了许久,将那处叫云山的地方描述得好不凄惨。
师父却只是负手闭目听着,等那少年实在没了话,方淡淡道:“你辛苦寻到此地,想必不是玉儿告诉的你,也不是我师兄让你来的罢。”
少年那淡静的面上似有一瞬扭曲,骤然破裂开来:“原来,您竟是记得的。”
“您还记得,当年我祖母含辱忍垢委身仇敌,只为了大楚能藏下最后一丝血脉,以期复国。”
“您在云山独善其身时,可曾想过她在杨狗身侧如临深渊,每日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如今您神功已毕,又知金砖城的线索,若是卷土重来,何愁大楚不复?”
“沉宥知您无心大业,可至少您也……应该告诉有志之人,金砖城究竟在哪儿?”
捌
金砖城?
这少年怕是得了失心疯,李晏想着。
不过一个街角巷陌人尽皆知的传说,和师父能有什么关系。
百余年前,尚还是前朝大楚执掌天下。只是大楚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荒唐,以其中以戾王最甚。他痴迷上了当朝太子妃,自己的儿媳!为夺儿媳,戾王狠心逼死了亲生儿子。谁知太子死后,太子妃也服毒自尽,为太子殉葬。
为了复活心上人,戾王听信妖道之语,狂征暴敛,穷尽大楚所有的黄金,修了一座金砖砌成的墓穴。只是还未等到太子妃复活,戾王便死于大齐内乱之中。而那座倾尽国力铸成的金砖城,也一并成了谜团,消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有人说,根本没有什么金砖城,不过是戾王为了奢靡享乐取用国库黄金的借口,也有人说,那金砖城真的存在,原是太子妃复活后成了神仙,仙法一施,便将整座城藏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的是,杨氏龙潜之时,为得国军资,曾遍掘前朝帝葬,发掘珍宝不少,可从未有过掘出金砖城的消息。
真当师父是神仙不成,连杨皇的开国部曲都找不到的金砖城,问师父又有什么用?
李晏正心下憋气,却听远处师父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了句:“林氏一脉,没有承天下的器量。我没有,你也没有。”
李晏心头大震。
玖
少年走了,师父也在外山重启了九龙迷魂阵,外人再难得进。
岁月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逸。
待石青与何安的脚力足够出谷采买,师父便再未离开过潋滟谷一步。
某一日石青出谷,竟大着胆子带了匹小马驹回来,好在师父并未责备,便养在了后山的山涧边。三人都兴奋极了,期盼着马驹快快长大,好过一把纵马弯弓射大雕的英雄瘾。
可没过多久,马驹便开始生病发烧,站也站不起来。
他们三人翻遍医书用尽法子也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师父被他们哭得头疼,出手救了小马。
最终,潋滟谷里到底是添了三匹马。
成日里习武读书,又是走马射猎,三个小豆丁见风就长,很快长成了三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有一天用饭时,石青那榆木脑袋没绷住,忍不住问:“师父,今年我都十六了,冠军侯在我这个年纪,都封狼居胥、禅姑衍山了。”
话刚一出口,桌下便挨了何安狠狠一脚:“霍去病十八而薨!你懂个什么,课不好好听,成日里就会做梦。”
李晏看了看两人,又看看了师父,有心想纠正,到底没开口。
师父却已停了箸,唇角笑意淡淡:“不必问我,你们想做什么,直接去做便是。”
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三个少年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愧疚。
他们若是走了,只剩师父一人在山中,该有多寂寞啊。
拾
外山的九龙迷魂阵终究被人破了。
来者一袭蓝衫,是个年岁莫辨的剑客。
说他年岁莫辨,是因为他看着虽年轻,可满头青丝却已如师父一般斑驳花白。说他是剑客,是因为他虽未佩剑,整个人却如一柄未出鞘的宝剑,望之便觉锋锐难当。
三兄弟挤挤挨挨,拙劣地藏在谷口的山石后,探头探脑。
那剑客突然开口了:“师父,这么多年,樾儿一直都在找你。”
三人皆被那声“师父”震了震,来不及细想,便听师父道:“十年之约,你来早了。”
剑客挑了挑眉:“樾儿已白得了生灭蛊五十年功力,若还要再修上十年,岂不是占师父便宜?”
师父未回话,唇角却带了丝温润笑意。
三人互看一眼,都觉心底醋意徒生。
这些年来,他们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笑过。
拾壹
师父与那剑客的一场大战,剑光电飞,气劲纵横,直快将整个潋滟谷都掀翻了去。
山石塌了半壁,小溪断了水流,满谷都是碎石土屑与尘灰。
三兄弟灰头土脸,心痛得看着原本丰茂的菜畦变得寸草不生,滚圆的鸡鸭零落了一地,膘壮的马儿们惊得跑散远去……若说还有什么完好无损,只有师父院内那棵柏树上的松鼠大爷,仍抱着颗板栗,眨着眼黑圆的眼儿,吃得无比尽兴。
天上满是烟尘,难辨两人打斗的身影。
忽而一人从云端跌落下来。
三人拍去身上烟尘,正准备去捡那剑客的尸身,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那剑客紧随其后,一把扶住师父不稳的身形,犹不甘道:“师父,您未出全力。方才您与我对的那一掌,连浑天八重之境都无……”
师父咳出一口鲜血,半倚在那剑客身上憩了会儿,才缓缓推开了他的手站直身子,淡淡笑道:“不,为师已尽了全力。”
剑客神色大震,如遭雷轰。
师父弯腰捡起跌落一旁的挽雪剑,转身塞到那剑客手中,拍了拍他的肩:“师父输了,你也该出师了。横霜已断,往后的路,便让挽雪陪着你罢。”
拾贰
忽而一阵狂风大作,四周气劲徒生。
他们三个便如风中残叶,与那剑客一道,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卷出了谷外。
九龙迷魂阵本是护山大阵,此时九条腾龙却不知为何调转枪头,齐头朝着守护多年的潋滟谷攻去。
一时间山石迸裂,天地倾塌,无数碎裂的巨石轰鸣,泥沙俱下,洪流一般势不可挡地砸向潋滟谷底,转瞬便将那一方鸟语花香的世外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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