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段无思独自呆在屋里。
他把房内的大部分蜡烛都吹灭了,只留下点点亮光,是一般人在屋内看不清什么,却能在屋外看到影绰灯火的程度。
他也并未坐着,反而抱臂靠在门边,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剑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在回忆洛飞羽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说话时语气里的放松笑意、以及那双眼睛里的安抚与关注。
“我一定会来找你”,这句话,段无思前世其实听过类似的。
那是在洛飞羽死后第五年,也是一切结束的第三年。该杀的人都被他杀完了,能报的仇也都已经报了。
严格来说,那大概也不能说是“仇”。毕竟柳孤村他们要灭天下,而洛飞羽是为了救大家,这根本不在私仇的范围里。即便要清算,那也是全天下、全江湖的责任,不应该由段无思一个人去担。
但段无思心里清楚,这件事他必须要去做,且只能由他来做。如果不这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然而,报完仇,段无思还是陷入了不可避免的迷茫,他感到无所事事和孤独。
偌大江湖,游荡三年,他就已经厌烦了。
段无思本想再去石砚山找那片桃林的。报完仇那天,他终于有余力去想喝那坛他们共同埋下的酒,却根本找不到当初的那片桃林。
石砚山没有桃花丘,就好像洛飞羽这个人根本没来过一样,如果不是点雪和他送的安神囊还在,段无思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一场梦。
一场独立于江湖之外的梦,没有结果,无人问津,众生已经默认了明面上写完的结局,剩他仍然活着,依旧在意。
后来,段无思随便找了座碑石。因为临州的事,很多地方都立了碑纪念洛飞羽,只是段无思一直认为写得不准。
这个人太出挑了,连他都无法靠言语描述对方风采的万分之一,其余人又怎么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那天他还是坐在碑前,一个人喝了好几坛在街边乱买的酒。
如果是埋在桃花丘的酒,段无思或许还会分出一半;但他实在找不到,路边随便买的玩意,还是自己喝好了。
正在他囫囵将酒喝完,并断断续续对空气讲起胡话
,说自己很想念很难以承受的时候,他听见洛飞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那个时间点,段无思被障侵蚀的程度已经很深了。
在报仇的两年里,他用尽各种方法,甚至借助了障的力量,只为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找出来杀掉;后来的三年却缺少这样明确的锚点了。
减少障的影响,这本就是一件很困难也很痛苦的事,段无思久而久之直接放任了,随便那条黑蟒会如何损伤自己的经脉与内力,最后又可能导致怎样的反噬。
所以,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不是没想到幻觉过。
那个声音极其微小,仿佛和他隔了一层什么,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里传出来的一样,隐隐约约在说:
“……会来找你……用不了多久,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段无思猛地回头,真的看到了洛飞羽。
那个人和他记忆最深处的模样完全相同,于是他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觉得五年时间似乎只改变了自己,而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和当年没有半分区别。被时间带着向后走的只有他,而对方停留在时间里,消失又出现。
五年前临州事毕,那片荒地完全被蚀空了,向下凹陷,形成一个极深的坑洞,里边看着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但段无思同样知道,过于浓重的障是可以让人尸骨无存的。这个过程只需要一瞬间,人甚至连感知到痛苦的时间都不会有。
可在那个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万一就是活下来了呢?
于是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不敢分神,不敢触碰,同样也不敢沉默,只能问:
“你说的,绝不食言?”
而洛飞羽看着他,好像在说话,又好像没有。
段无思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他也听不清他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方才仅仅对视半晌,他觉得洛飞羽看自己的眼神和他看过的都不一样。
多了……多了类似于心疼和怜爱……的情愫……?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段无思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幻觉,就算这次也是,又怎么会和情爱相关?
洛飞羽不可能用那种眼神看他,他怎么能自己产生这种幻觉?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他自己产生的幻觉?
即便想到这种可能,段无思也不敢直接正面验证。他艰难回头,缓缓站起身,将折春从鞘中抽出一半,在剑身的反射里看到了盘旋着朝他微笑的黑蟒。
没有人。
怒火与茫然一齐冲上心头。
但……
没想到这一世的洛飞羽竟然说了相似的话。
况且,这一世的确是对方阴差阳错来到静远山庄,才有了他们的提早遇见,冥冥之中,或许也算那句“会来找你的应验。
但如果一切都像洛飞羽方才说的那么灵,他岂不是要从现在开始克制自己的念想?
段无思想着洛飞羽要是真的来了,发现自己只是夜里睡不着怎么办。
心里刚升起这个有些好笑的念头,段无思忽然站直了,原本抵着墙的肩膀离开墙面。
“窸窸窣窣……
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
“你就是新来的大夫?
“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么高的水平,往后想必前途无量!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洛飞羽一进院门,几道声音就同时从好几个方向传来,他环视四周,惊讶道:“几位这是?
只见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或中年或老年,看样子都是原本就呆在王宫的大夫。他们看着颇有身份,却个个带伤,有的头上包着纱布,有的拄着拐杖。
“呃、这个……昨儿犯了些错,大人便略施了些惩戒,并不要紧。
洛飞羽点了点头,作恍然状。
头上包着纱布的老者看他没什么表示,态度也不是特别积极,又道:“李山大人只是过于关心王上,这才有些心急,平时很好相处的。
洛飞羽:“哦,过于关心?
老者迟疑片刻,道:“是这样不错。
洛飞羽:“北漠王的病,多半和你们有关吧。
和他同时到来的普通青年前脚被李通安排好,李山后脚就派人来拉拢他,其中没有蹊跷是不可能的。
李通无道,他儿子能安分到哪里去?恐怕私底下有别的想法。
于是洛飞羽随口一诈。
“?!
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问,几人都浑身一颤瞪大双眼,下意识望了望四周,见
没有旁人才放下心来。
老者哆嗦了半天,悄声道:“唉!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不兴说、不兴说……但阁下既然这样讲,可是代表着愿意加入我们?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沉重:“大人不会让没跟随他的人活着讲出这种话。
洛飞羽笑了笑:“自然。口头加入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他根本不会在王宫呆多久。
或许是没想到他这么好拉拢,老者有点发愣,但很快又松了口气,道:
“好、好……剩下的事,还请进堂屋再说罢。
一个时辰后。
洛飞羽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有些暗了,而如今,整个院子更是完全静了下来。
几个老大夫因为年纪大还带伤,讲完事情就都跑去修养了。
实际上,他们也没说什么,除去拉进关系的好言好语、讲规矩立辈分的装模作样,剩下的有用信息其实能总结成一个:
李山勾结王宫大夫,给李通下了慢性毒药,但毒药效果完全无法和李通现在的病症对上,李通本该生病的时间也比毒药发作的时间早了好几年。
李山根本没准备好夺权,他看着李通半死不活又死不了的样子,心里又纠结又疑惑。
新大夫让李通的病有所缓解,这让李山更加焦急烦躁,他怕失去机会,又怕那人将自己下的药也一并看出来。
心急之下,他看洛飞羽还是个新鲜面孔,便想提前拉拢一番。
——其他东西都是后话,洛飞羽无声开门走出院子,准备去探探那位长相普通的青年。
洛飞羽不久前看过的那些蛇恐怕就是上官百龄叙述中“五彩斑斓的蛇,而那些东西基本上都在对方身上,这个人有没有死?他有没有遇到别人?
然而,这个时候,洛飞羽忽而听到系统对黑化值的播报。
【提示,气运之子黑化值-1%、+1%、-1%、+1%……】
洛飞羽脚步一顿。
第一晚就出事了?
他改了方向,到段无思的房间外,却发那地方被一层浓厚的黑气包裹住了。
洛飞羽认得这种黑气,因为它源于黑蟒兽障。
房间门窗被黑气掩盖住,是一般人根本推不动的程度,这里的整个空间似
乎都被它隔离出来了。
洛飞羽当即选择破门。
拂去黑气将门打开,一个黑影便蹿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直击面门的银光。
洛飞羽分毫不退,抽出折扇将银光卡住。
“铮”的一声,原来银光是一把匕首。折扇看似轻巧,却让匕首再难近半寸。
“!!!”
一招不成,来者见洛飞羽仍然挡在门前,急了,空着的手屈成爪直冲他心口。
一柄长剑却在这个时候飞了过来,直直将那人心脏贯穿。
是折春剑。
洛飞羽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
段无思把折春剑当暗器扔了过来,力道把握得刚刚好,剑尖从那人胸膛里露出一点,却完全碰不到更前面的洛飞羽。
但段无思并没有立即过来。
“……”
眼下,方才想拿匕首刺自己的人——其实就是那个同为大夫的普通青年,他已经没剩多少力,出气多进气少了。洛飞羽伸手将折春剑拔出,他便软软倒在地上。
还没等他自个儿断气,粘稠涌动的黑气便一窝蜂地流淌过来,疯狂而快速地吞噬了他。
洛飞羽看都没看他一眼,拿着剑走向段无思。
“把剑扔过来,自己用什么?”
他语气严肃里带了点无奈,说话节奏不快,手下动作却干脆利落,唰唰几下将挂在段无思身上的各色长蛇斩落,再瞥了眼段无思的眼睛,下一刻就要将剑刃靠近自己手腕。
——他在颂今观都没看到黑蟒显形,今天却看到了,还附带不少缠在段无思身上的其他兽障。想必是后者和打斗共同激发了前者,情况比上次更加危险。
洛飞羽是这么想的,段无思却将他拦住了:“这次还好,不、不用喝血……”
洛飞羽微微蹙眉:“真的?”他心里知道,段无思既然已经喝过一次,便不会再在这上面客气害羞。
他刚将折春塞回段无思手里,便听段无思低声道:“……抱一下就好。”
洛飞羽二话不说将人搂住了。
草药香代替血腥味将嗅觉掌管,回到最让自己安心的环境里,段无思垂眼,一言不发地用力回抱对方,补充道:“这次我眼睛没变,不要紧的。方才是借用了障的力量,
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结界,不然会有很明显的声音把人引来。”
他还心道,洛飞羽居然真的来找他了,自己明明只是打的时候分神想了一下。
想归想,段无思解释完就保持着安静。
这是一个拥抱,和马上同骑、榻上同眠那两次不一样,这是一个最常见也最正式的拥抱。感受到自己腰后那只手的温和力道,段无思有一瞬间想就这么一直抱下去。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飞羽先开了口。
毫无征兆地,他说了一句信息量极大的话。
***
洛飞羽其实犹豫过要不要说,犹豫过是否要在这个时候试探段无思。
但当下的发现与往常不甚明晰的所有想法联系到一起,他竟有些忍不住。
不想等。
洛飞羽轻轻摸了摸埋在自己肩窝的那颗脑袋,片刻后指尖向下滑落些许,掠过耳廓点在鬓角,又停住了。
段无思依旧低着头,手上抱得很紧,呼吸略微急促,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拥抱之中。
洛飞羽又不太想打破这个场景了。
他看着段无思发顶,再看看自己手边那只还没发红的耳朵,心道那就等段无思耳朵开始变红的时候问。
问什么?这要从他方才发现的端倪说起。
这一世,洛飞羽很早就发现,段无思的隐匿能力并非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不过这一点尚能被归结到障的影响上。
但他之前一直没看过段无思正经出手。
静远山庄那次,由小乞儿生成的障还没来得及造成什么伤亡,是比较稚嫩的障;在颂今观的时候,段无思对观主出手是在宫观内,而后来的饲蛇者是他和段无思一起解决的。
这些其实都看不出他的真正水平,因为双方本就有压倒性的差距,是注定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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