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几朵初绽的夏花。

沐雯拿起置于其中的一朵蔷薇花，盯着看好一会儿。

如今还没到四月，蔷薇花重瓣未完全打开。

“春去夏来，该调些应季的香，”沈香绫的声音自旁边传来：“小林摘来这些花，若调香时能将花香融入，肯定极好。”

沐雯还盯着花看，不知道听没听清。

沈香绫偏过头，伸出手。

蔷薇花被从旁探过来的一只柔软的手覆住，沐雯抬眼，手松开了。

花落于沈香绫手上，看不出哪个更漂亮。

“蔷薇花季未到，这朵应该是不太容易找到的，小文你可别把它吸走了，”沈香绫眼睛弯起，声音温和。

沐雯没听懂：“吸走？”

“方才你那眼睛，像要把盯着看的东西吸进去。”

沐雯垂眸：“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沈香绫将花瓣撕下一片，轻嗅一下：“好像不够香，”他拿过研钵，开始配香料。

“蔷薇香味淡雅，如今还没完全开，香自然更淡了，”沐雯仔细瞧他的动作：“师父是要调出蔷薇的花香？”

沈香绫动作顿住，话中带了丝好笑：“调出……蔷薇花香？小文，你这么看得起我，这碧落坤灵育出的花香，是我能轻易调出来的吗？”

“可是师林跟我说过，去年师父曾把雪玉梅的香调出来了，”沐雯惊讶又疑惑，她当然知道自然香用香料很难调出来，只是师林的话让她觉得沈香绫的调香技术已非常人能想象，才有方才问出的问题。

“雪玉梅，”沈香绫愣了一下，继而轻轻笑出来：“小文，你跟小林相处得不错嘛，聊这么多。”

沐雯抿唇：“还是跟师父聊得更多。”他是在转移话题吗？

香料配好，沈香绫又将蔷薇花瓣放进研钵：“去年我确实调过雪玉梅香，那是一单生意，嗯……是四月份。”

沐雯讶异地看他。

“四月份，哪里还找得到雪玉梅，”沈香绫现在想起还是无奈：“本来这生意我不想接——客人还说香是要加在药膏里，香料不能用寻常的，要求太多了些。”

“可师父还是接了？”沐雯道。

“他很执着，又出价很高，”沈香绫出神：“他要的是雪玉梅，我也想试试能不能调出来。”

“最后还是调得不好，”沈香绫摇头，像是在笑自己，他望着沐雯：“小文，那可以说是我调出的最失败的香，不是不愿和你说，但是确实有点丢脸。”

沐雯怔住。

“然后呢？这单生意做成了吗？”沐雯将心头许多问题先抛到一边，顺着往下问。

“唔，”沈香绫迟疑了一下，点头：“做成了。”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对客人说的话：“凝雪垂梅，寒凝幽香，生调出来的雪玉梅香终究太刻意了。我可以再用当季的花调一种香，加在药膏里能更加自然好闻。”

客人拒绝了：“多谢，但是药膏是曾经做过的，用的是雪玉梅，如今我只是想做出一模一样的。”

怎么会一模一样呢？沈香绫那时想，调出来的雪玉梅香从根本上就已经和雪玉梅不一样了。

“师父怎么叹气了？”沐雯声音响起。

他叹气了？沈香绫回过神来，对上沐雯探究的视线，笑道：“我说不上来。”

香料与磨碎的花瓣混在一起，沈香绫凑近了一点，听见沐雯问他：“师父喜欢梅？”

沈香绫答一句“喜欢”，思考着香味差了些要怎么办。

“为什么？”沐雯好奇问。

这也要问为什么？

“因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文，你来闻闻这香有什么不足？”沈香绫终于觉得沐雯坐在那里太闲，把香递过去。

沈香绫做的香能有什么不好的，沐雯闻过，说了句废话：“蔷薇的香味好像被盖住了。”

沈香绫瞧她一眼：“说得对。”看来还得好好教。

“师父喜欢梅只因为一句话？”沐雯没忘记刚才聊到哪里。

沈香绫把桌上其他的花一一拿过来，看着沐雯，道：“小文喜欢蔷薇么？”

被反客为主，沐雯愣了，沉默许久：“喜欢。”

“那为什么喜欢呢？”沈香绫声音柔和。

沐雯心里清楚，沈香绫并非真的想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她又是为什么喜欢，只是用了个温柔的方式制止她的问题深入下去。

她要是不想思考，不想回答，他不会再问。

可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温和，沐雯不想回避他的问题。

为什么喜欢蔷薇？因为风喜欢，对，风最喜欢看蔷薇了。

“因为，”沐雯声音很轻：“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喜欢蔷薇。”

沐雯思考的时间，沈香绫把花全都闻过一遍，听见沐雯的回答，有些意想不到，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沐雯看蔷薇的眼神，沉重到沈香绫觉得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

“还有其他喜欢的原因么？”沈香绫觉得要确定一件事。

其他原因？沐雯想了想，摇头。

“小文，你喜欢他喜欢的花，那他喜欢你喜欢的花吗？”沈香绫神情变得很认真。

沐雯呆愣住，她第一次完全没有听懂一句话：“我喜欢的不就是他喜欢的花……”

沈香绫放下手上的花，看着沐雯。

沐雯回望他，有些茫然。

沈香绫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正好师林拿了盆清水进来，他道：“时间到了。”

两个时辰又过去了。

沐雯起身，“嗯”一声：“师父，那我先回去了。”

沈香绫点头。

沐雯刚踏出几步，听见身后沈香绫对师林道：“这花开得早，香不够纯，小林准备一下东西，明早要去采晨露。”

沐雯回头：“采晨露？”

沈香绫解释：“是采清晨花上凝的露珠，若运气好的话聚香会好些。”

沐雯：“师父是要亲自去吗？”

“是啊，”沈香绫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小林一个人做不来，”说着说着有些意识到沐雯对此事不寻常的关注：“小文你想去吗？”

顿一下：“会很早的，天没亮就要出门。”

沐雯：“没关系。”沈香绫平常的作息，午时起床都要迷糊一阵，说他要去采晨露，沐雯觉得难以想象。

“起不来也没事，真来了给你加月钱，”沈香绫叮嘱：“卯时在南街会合，晚了不等你。”

沐雯自然不在乎那点月钱，她只是很好奇在这么早和沈香绫去采晨露是什么体验，答应得很痛快：“我一定会来。”

沐雯离开引香阁，师林开始收拾桌子。

沈香绫凝眸，看着桌上那朵枯败的蔷薇花：“小林，你跟小文聊得不错？”

师林抬眼，觉得奇怪：“阁主，我和文姑娘只是正常说过话。”

沈香绫眨了眨眼睛：“都说些什么？我能知道吗？”

师林：“……”

*

沐雯很早就醒过来，睡不着了。

昨日沈香绫的问题还萦绕于心，她依旧茫然着。

什么叫风喜不喜欢她喜欢的花？她喜欢的不就是蔷薇吗？

睡不着，沐雯来到南街等候。

天还未亮。

这时的街道静得很，空无一人。沐雯自己在街上踱步，算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

沈香绫的步子是很轻的，这不是他，沐雯心道，却还是下意识转过视线，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今是三月底，这个时辰不仅天是黑的，还起了雾，要看清一个人的脸有些困难，偏偏沐雯就是有着奇怪的直觉，知道那个人该是长什么样的。

他身材修长，走得不慢，他走近之时，沐雯看见了他的相貌。

相貌同预想的一样，可是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他眼皮垂着，神情冷漠，是可以看出来的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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