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霜坐在床侧,沉默片刻,摇一摇头。
“多谢。”
他把手抽了回去,放回膝头。
我先是被他这十年间都没见过的礼貌样子震了一下,又蹙起眉——他还要留在这地方做什么?
手臂上的那些伤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其他地方想也能想得出来。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欺负成这样,要是把他自己留下来,在这琳琅楼里面还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这个人怎么……什么时候都这样可恶、这样捉摸不透。
“这地方你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无法理解,“再说,我现在就强行带你走,你又能怎么样?”
谢怀霜眼睛垂了一点,说出来却是无甚起伏的一句话:“你可以试试。”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他还真说的没错。即便是眼下境况,我也当真不敢——他这个人行事诡异,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我强行带他走,他会干什么。
伤人伤己,这人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我也不能如他的意,一把捉过来他的手,带着气在上面快快写:“那我留下来。”
“你在这里一日,我就也在这里一日。”
谢怀霜又露出那副困惑的神色,视线茫然地来回逡巡,几缕头发从肩头滑下来落到我的手上。
“为什么?”
他还好意思问我?我倒想问他!
“你又为什么偏留在这鬼地方?”
谢怀霜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话,半晌只是摇摇头。
“不必知道。”
他在我说别的之前就用一点力,抽回去右手。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看着他无言想了半日,侧了侧身子,一手探进枕头下面摸索。
他摸出来的是一枚半旧的青色剑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碧卮玉坠双流苏,当日是他那把银亮长剑上面的。只看一眼,我呼吸便不由自主地加快。
谢怀霜拿到剑穗,在手中慢慢地摩挲了片刻,才又坐直身子。
他大概是从来都只习惯俯视着看旁人。我从剑穗上抬起来目光,正看见他眉眼低垂,昏昏暗灯影里面坐成一尊黯淡神像。
剑穗被他摸索着放在我手里。
他眼睛看不清楚,没放稳便松了手,险些掉在地上,我一把捞住。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他垂了眼睛,声音仍然因为听不见而忽高忽低,“你若是……便拿去好了。”
“今夜的事情,多谢。”
光线黯淡,青色也黯淡,停在我掌心里面,无凭无仗地垂下去,隐入阴影处。
我曾经真的想过,等我打赢了可恶的巫祝,他的这枚剑穗就是我的战利品。我要挂在我的床头一睁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日日夜夜看着我打败他的凭证。
而今竟然当真拿到手了——这样轻而易举地拿到手了。只是为何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胸口更加发闷呢?
“这样呢?——走吧。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
我抬头,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碧潭水双眼。
我研究了他十年,他的招式、他的想法、他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我都一遍一遍揣摩过。
那把剑平常被他看得命一样重,眼下就这样把连带着自己过往的东西轻飘飘地丢出去了,随便丢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过路人。
为何要这样做呢。
谢怀霜半张脸遮在阴影里。我不敢细想,忽然有委屈带着愤怒、杂着恐惧,还有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酸酸涩涩地涌上来。
凭什么?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这是你的东西——再过多久都是你的东西,不要给我。”我把那枚剑穗又塞回他手里,在他手心越写越快,“我不要什么东西,我也不走。”
他想不想走,我管不住,他又凭什么管我?
“你……不想要?”
谢怀霜被我按塞回去剑穗,原本很困惑,握着剑穗怔了怔,又皱一皱眉:“留在这里做什么。”他想一想,又比划一下,“还要花钱。”
花钱便花钱,钱花了还可以再赚,若是谢怀霜有什么,那可就……
那就什么?
我愣了一下。他是我的宿敌,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对我而言不是大好事吗?
指尖在他掌心顿住,我现在不光看不明白他,也看不明白我自己了。
*
我迅速回来时,看见谢怀霜果然像刚才我和他说的那样,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没动,等着我。
我合上门,掀了帘子过去,见他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转向我的方向。
“我花了钱。”我在他手上写,“这一个月除了我,谁都不会再来,你也不能赶我走。”
谢怀霜眉头蹙起来一点,似乎很困惑:“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就说这人可恶,掏干净了钱袋,一句好话也换不来。
我觉得眼下我应该万分心疼花出去的银票才对,但莫名地,我心上来回盘旋的竟然只是老鸨的几句话。
原本闹着要报官的老鸨收了钱,就对今晚的事一概失忆了,点着钱说什么十两一个晚上,只要不破了他的身子——这是要日后卖好价钱的,旁的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什么叫“什么都行”?
我不去看他那张可恶的脸,试探着掀起来他的袖口,感受到他条件反射一样往回缩了一下,另一只手用力按着床沿,疤痕之下青色蜿蜒。
“我带了药,”我在他手上写,“给我看一看,我只看一看。”
谢怀霜犹豫许久,绷紧的指尖到底慢慢地松下来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我深吸一口气,挑着他的袖口往上卷了一点。
从惊讶,到顿住,再到指尖肉眼可见地发抖,袖子才卷到他手肘,我已经不知如何再看下去了。
宣纸一样的皮肤薄薄的一层,白得泛出来青,上面褐色紫色红色打翻泼散,左手小臂靠近手肘的位置是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人用了大力气掐出来的,还在往外渗血。
什么都行。
方才被我用铁链子捆了的那个丑货一直远远扔在屋子的角落,还没醒。我念着这几个字,又看了他一眼。
谢怀霜不作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看得久了,手指动了一动。我收回视线,问他:“疼吗?”
他点头点一半,又摇摇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心绪。
我收了手,月白色轻纱又落下来遮住那些痕迹。
“等我一下。”
他就又那样安静地坐着不动。我端了温水回来,试了一试,从怀里摸出来一方干净的帕子打湿,拧出来水。
被帕子碰到新伤的一瞬间他又是往回一缩,却比上次幅度小了一些。我慢慢地擦干净,却发现有些旧伤似乎有被处理过的痕迹。
铁云城是跟各种机械打交道的,蹭伤刺伤是很常见的事情,我也总是随身带着伤药。
是我用惯了的,眼下暂且给他凑合一下,明日再寻旁的更合适的来。
指腹沾了药膏,我蹲在他身前,犹豫半晌,还是一手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碰上他的伤处。
……我给他上药做什么呢?
咬一咬牙,我还是按上去,动作很僵硬地画着圈推开,不知道该想什么,只好把无处安放的注意力全都拿去仔细闻药膏的味道。
算不上好闻,但比脂粉气闻起来应当还是好一些。
我心神都放在涂药上面,抬头才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指尖也蘸了水,正在悄悄蹭掉自己嘴唇上那点胭脂,又擦过嘴角酒渍,似乎感觉到我动作停了下来,便缩了手,视线又朝我的方向落过来。
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再换过来一盆水的时候,我坐在他身侧,折过来帕子,想了想,又凑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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