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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流放第五日清晨,楚秀兰是硬生生被身上的酸疼拉扯醒的。

六岁的儿啊,还是有点沉啊……前日背着拉虚脱了的孩子大半日,几乎到了她承受的极限。还得是卫家姑娘的药丸有效,不然昨日又那么多上坡路,要再背可真得送走她的小命。

楚秀兰全身酸疼,疼得脑壳抽抽,四肢像是被大石压了一般,小幅度地活动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只这一坐,楚秀兰便瞧见了躺在公爹旁边睡得正香的好大儿,原本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瞬间绷紧了神经,警惕的目光看向锁着他们一家的树根。

树下属于秦若瑶的细长锁链,一路延伸去了右边,楚秀兰向右转头,与几步外靠在板车边,乌了眼圈的江芜对上了眼。楚秀兰的视线顺着那细链攀上江芜身后的板车边沿,定格在了那窝在杜引岁怀里睡得呼啦啦的小东西身上……

行吧,对两个加起来都没有十岁的孩子,的确没办法太苛刻。前夜他们已经成功守了一夜,昨夜困了也很正常。

见人都在,都没事,楚秀兰柔了眉眼,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凡她或公爹再给力一点,也不用两个小的自动请缨来守夜。

“他们昨晚好好守着了,是我让他们睡的。”乌着眼圈的江芜见楚秀兰叹气,担心她误会,赶紧主动往她这边靠了靠,低声解释,而后又抱歉道,“都是我不好,这两天倒头就睡了,忘了守夜的事。让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守夜,我真的是……”

“你白天得推车,多累人的,就该睡。我和爹不用推车都守不动。两个小的是主动说白日睡过了,夜里能看着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想啊,瑶瑶白日睡的还是你推的车呢。”楚秀兰安慰道,“其实像这样幕天席地的,大家都离得不远,有点儿动静能醒一片人,不守也没什么。反正现在我醒了,你再去睡会儿。”

说着,楚秀兰索性站起身,朝着江芜那儿走了两步,大有我看着你放心睡的架势。

离江芜近了,也就是离板车近了,于是楚秀兰看到了……

楚秀兰看着空荡荡的板车,微怔了眼,而后又看向板车上侧躺着的杜引岁:“昨天剩的那小半车金银花呢?你半夜全给她喂了?”

江芜:“……”

楚秀兰回头看了沉默的江芜一眼,只当是对方默认了,无奈道:“好吧,我也不知金银花的正确剂量是多少。”

算了,不管是多少,吃都吃了。

楚秀兰伸手摸了一下杜引岁的额头,嗯面色正常,温度也对了,不过……这是什么?

手指抹过杜引岁的唇角,楚秀兰没能把那抹绿蹭下来:“杜姑娘这嘴角,怎么绿呼呼的,是天太黑,你把金银花的枝叶也碾了喂了吗?”

“哦,那不是。那是发霉的绿豆糕糊……”江芜面色一下复杂了几分。

“什么糊?”楚秀兰感觉自己没听清。

“这说来,就话长了。”江芜咬了咬唇,下了决心。她也是憋了一整晚了,既然楚秀兰大清早地爬起来打开了这话茬,那么……

话还没说清呢,楚秀兰就看着江芜起身走近板车,左摸了一下摸出个光溜溜的碗,右摸了一下摸出两片细纱布,又掏了掏,掏出个很眼熟的小荷包和一件眼生得很还缝了好多个口袋的……坎肩?坎肩的前半部分?

“此事,说来话长……”江芜捧着一堆东西,狗狗祟祟地带着楚秀兰离板车远了些,直到两人的脚铐绷紧了方才止步。

也正是因为离得远了些,秦若瑶的小屁股暂时保住了。

江芜开始说前一夜的事,包括这些东西的来去……

楚秀兰捏着荷包,一时不知该先震惊三岁的小崽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藏了十天的绿豆糕,还是先检讨自己待小东西太严格,怕她食甜坏牙总控制她的甜食,让她藏了十日都不敢与自己说。

只细想又觉心酸,小东西馋坏了,好不容易去灶房偷了盘绿豆糕,都还没来得及吃一块呢,抄家的官兵就涌进了府里。入狱前都被搜身了的,虽不知哪位好心的官兵只捏碎了那些绿豆糕没有没收,但小东西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竟一口都没敢偷吃。

甚至突然又记得了,往日这甜甜绿豆糕是病了才有得吃的东西,而后舍了这甜甜的心肝喂给了生病的杜引岁,在孙子还饼子时为了推拒谎称身体不适吃不了太多的秦崇礼和……半夜起来发现了可能会和自己告状的浩阳。

实在……大气。

好好好,这肚拉的……相信爹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楚秀兰听着小东西的好心,听着儿子迟到的恍悟,再听着两小只傻子一样抢碗里那点儿剩下的霉绿豆糕碗底,心酸难过之余又有些好笑,泪花渐涌上了眼,眼看着就要落下了。

就在这动情时刻,江芜说到了……那道突然坐起,夺走霉碗的黑影。

“什么?你说杜姑娘醒了,坐起来了?”楚秀兰两行泪落下,却只剩了生理痕迹,心中只余震惊。

“嗯,她还把碗吃干净了。”江芜指了指她特地拿出来的碗。

“她坐起来,然后把碗舔干净了?”楚秀兰看了一眼光亮亮仿佛洗过的碗。

“吃干净……”江芜小声试图帮杜引岁挽回一点形象。

楚秀兰压根没在意这点细节,她刚反应过来:“等等,那瑶瑶给杜姑娘喂得最多啊,她怎么没拉肚?”非但没拉肚,这两天多了都没解手啊。

“所以,楚姐姐你说……杜姑娘是不是,摔坏了?”江芜小小声。

这就是江芜一大早的,想拉着楚秀兰说这些事儿的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她真的觉得杜引岁,摔得有点不对。

“……”楚秀兰锁了眉,“不好说,也许人就是没这个需求。她昨晚都醒了,也没要去么?”

江芜摇了摇头,又拿起了那两片纱布:“这个是……”

楚秀兰还在霉绿豆糊糊的震惊故事里没拔出脑子呢,下一秒江芜就把她的头又按进了馊鸡蛋里。

“所以,杜姑娘醒了,先舔完了霉绿豆糊碗,又吃了六个馊了的白水蛋,接着干吃了一堆面粉……最后把那剩下的小半车金银花嚼了?”楚秀兰觉得头有点晕,决定先坐下。

天呐!江芜都在说什么啊!

楚秀兰低头看向手里足足有六个小口袋的半坎肩,哦……不,应该说是为了更贴身,特地缝制的面袋衣……要不是江芜能掏出这东西,三个小口袋里还真有面粉,自己怕是要以为江芜是癔症了,都说的什么啊!她那说的是杜姑娘么,是猪精啊!

哦,当然,现在有证据在

手,那不是猪精,还是杜(猪)姑娘。

楚秀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偏生旁边蹲下的江芜还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什么“不是馊了的白水蛋,是打开的生鸡蛋在水里煮滚成型后捞出来的白水煮鸡蛋,馊了。”

天,现在那鸡蛋是什么形状还是重点吗?楚秀兰扶额。

若是身在三桥驿的田婆子能听到楚秀兰此时的心声,必得郑重点头,给她来一句“那可太是重点了!”毕竟,她们那儿可是有一个闲时会来灶房看鸡蛋壳的驿长呢!白水煮蛋送得,蛋壳可万万送不得。生蛋壳与熟蛋壳那区别也大着呢。

三桥驿的奇异,多有未体会之处。

但是没关系,楚秀兰此时已有更厉害的奇遇。

“所以,猪……诸如以上所述外,杜姑娘还有什么别的异状吗?或是有没有和你说点什么?吃完那些之后,就睡了吗?”楚秀兰试图理智分析已经逐渐离奇的情况。

“没,她没睡。她晕倒了。”江芜老实作答。

“晕倒了?!”楚秀兰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所以她们说半天都说什么呢,人都晕了啊!

江芜顿了顿迟疑又道,“只是,人晕倒之前会有时间说一句‘啊,我晕了’这样吗?”

会的,楚秀兰觉得刚才的自己努力一下也能说完再晕。

“所以,她吃完就立刻说了那句,然后晕了?”楚秀兰再次确认道。

“倒也不是,她还和我说以后霉了的馊了的千万别扔,都可以留给她吃。遇到药材不管是什么药有多少采多少,她都能吃。又说……”江芜缓缓答着呢,突然停了。

“又说什么?”楚秀兰很想回头叫醒公爹,问问他,江芜这慢吞又噎人的说话方式是不是他教的。

江芜没立刻回答,反是抿了唇,微垂了眼。

楚秀兰看着江芜那渐渐红起来的脸,突然有种自己刚才不该追问的感觉。

“她又说,她现在要指着我呢,让我把每日早晚发下来的水都喝了,给她勺几碗河水喝喝就行。”江芜微红了脸,小小声,“我和她说不行,不能生喝河水,野外的水必须烧熟了喝,不然会生病。我怕她不信,又给她背了两个书中的例子,然后……她就说晕就晕了。”

楚秀兰以为自己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

就这?就这脸红啥?

说起来,是真晕了么,不会是被念叨困了吧……

两人没说出个四五六来,不过说话的功夫,天已大亮。

远处衙役们休息的地方已有了起来的动静,想来不一会儿就要来吆喝囚犯们了。

“所以,楚姐姐,你说杜姑娘是不是摔坏了?”江芜依旧惦记着这个事儿。

说实话,没亲眼见过杜引岁清醒状况的楚秀兰觉得吧,坏了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今天再看看情况。”楚秀兰分析不出一二,决定一会儿用一用公爹的脑子,又将手里的“粮食衣”塞给了江芜,“那婆婆点名说给你们的,你们吃吧。”

“我们拿了的,这些你们……”江芜递。

只话没说完,就被楚秀兰又推了回去。

“还是给你的猪……”楚秀兰顿了一下,卡住了,这回脑子跟不上了,瞬间老大一个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