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下了一场小雨,给炎热的夏日添了些许凉意,只是日出之后,那点水汽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那场夜雨也成了幻梦。
梨瓷只觉得自己昨夜睡得很好,但是被疼醒之后就不太好了,她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直说自己浑身酸痛、乏力,起不来床,脑瓜子都嗡嗡的。
绣春急得不行,连忙扶小姐起身,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请老夫人去请大夫吧?”
听说要请大夫,梨瓷不知哪儿来的劲,立刻坐直了身体。
“不用请大夫!”事到如今,她只好承认,“我就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吃了点东西,疼一会儿就好了。”
绣春喃喃道:“薛神医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她一边去取药,一边问:“小姐,昨夜府中严防死守,您是去哪儿淘换的东西啊?”
梨瓷闭紧嘴巴,守口如瓶,“我不会说的!你也不许告诉祖母!”
“好,奴婢不说,”绣春点头,相信自己去把薛大夫开的药取来,小姐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
足有拇指那么大的墨色丸子,一共十二颗,整整齐齐地码在食盘里头。
梨瓷的眼睛立刻瞪得比药丸子还大,“这是什么?”
“薛神医新开的药,说小姐若在禁食时破了戒,第二日便需服用十二丸。”
这么大的药丸子,还要吃十二丸!
梨瓷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她小声嘟囔,“我早知道的话,就……就少吃些了。”
“奴婢也不知道您真会偷吃啊,毕竟这次去植杏堂接您的时候,薛神医还说您如今懂事许多,特别遵守医嘱,这药只是预防万一而已。”
……薛神医一定是故意的。
梨瓷含泪拿起一颗药丸子,第一次体会到食不下咽的感觉。
这药想要吃下去,水也是不能少的,绣春又赶紧拿出了一套粉彩荷花纹的敞口八方碗,一字排开,挨个儿倒满温水,一脸怜惜地看着小姐这样一口药、一口水的,把整整十二颗药丸子全都吃掉。
吃副药几乎都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梨瓷生无可恋地靠坐在床上,摸了摸自己被水撑得饱饱的肚皮,没想到自己昨天吃药吃到饱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见小姐吃完药,绣春又问:“小姐,要传早膳吗,您想吃些什么?老夫人那边送来了一筐水蜜桃,二夫人也送了赵家桥的蟹壳黄和小笼包来。”
梨瓷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水都在晃荡响,恹恹摇头,“想吃,但是吃不下了。”
“那一会儿再用吧,”绣春试着说些别的转移梨瓷的注意力,“说起来,小姐昨日和谢公子叙旧叙得如何?”
“很好呀,”想起昨晚的宵夜,梨瓷眼里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彩:“虽然没吃着玉润糕,但他那里还有其他好吃的。对了,他还将玉润糕的秘方告诉我了呢,花生、芝麻、杏核仁……”
她说着说着就卡了壳,含糊其辞道:“差不多就是这些,改日让厨娘做来试试,对了,要多多地加些石蜜。”
绣春全都记下了,又道:“小姐,奴婢瞧着今日的天气甚好,可要出去走动走动?”
梨瓷往窗外看了一眼,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像是一个小蜜橘,阳光金灿灿的,漾开了一片清新而鲜亮的橙色橘汁。
她的心思立刻就活络起来,“再躺一会儿,等我恢复了力气,和外祖母禀报一声,咱们就出去玩儿吧。”
原先重病时,梨瓷一贯是疲懒出门的,如今在薛神医的调理下有了起色,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因为心疼这个外孙女儿,老夫人也不在府中拘着她,听闻梨瓷要外出逛街,还自掏腰包给她备好了零用钱。
应天富贵风流之地,集市也格外热闹,逛着逛着,梨瓷便迷了眼,样式时兴的簪花、色泽艳丽的丝绸、香气浓郁的胭脂……虽然都没有自用的好,但还是忍不住买了许多。
她最喜欢的是一个琉璃制的陶响球,付完银子之后就被她装进了荷包里,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就会发出琉璃撞击的动听声响。
集市里对梨瓷来说诱惑力最大的,还是要属说书唱戏、杂耍卖艺的瓦舍了,因为那里的小吃摊最多,就连“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也格外响亮。
只是小姐才吃过药,绣春实在担心她又在外面吃什么不该吃的,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我们去旁边的福寿斋用午饭吧,那里也有说唱卖艺的呢。”
“福寿斋”三个字一听便觉得素净寡淡,让人没什么胃口,梨瓷这会儿又闻到风里吹来的麻酥糖香气,就更加挪不动步子了。
糖摊儿支在戏台子的上边,一阵轻风袭来,甜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胸腔里。
梨瓷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怕不能吃,多闻一闻也是好的。
绣春也瞧见了那糖摊儿,立刻警惕起来,说什么也要把自家小姐拉走。
她指着春光楼的方向,退让道:“听闻春光楼今日请了名角儿来唱《鸣凤记》,他家的酥蜜饼做得也是一绝,小姐不想去看看吗?”
梨瓷才不信有天上掉酥蜜饼的好事呢,她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净角儿不肯走,“我想把这个包公案听完,你先去春光楼订座儿吧。”
绣春只好又叮嘱了一番,确定小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之后,便先走了,她还要提前去厨房盯着厨子把酥蜜饼做成酥饼呢。
春光楼算得上是应天顶顶有名的酒楼,哪怕距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也能瞧见它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和迎风招展的酒旗了。
梨瓷站在香香的糖摊儿旁边,听完包公用狗头铡把坏人铡完的结局,恋恋不舍地朝春光楼走去。
路过街尾的时候,旁边的巷口骨碌碌滚出来一个小桃子,顺着青石板,一直滚到梨瓷的脚边。
小桃子毛茸茸的,青里泛着红,格外可爱。
想起昨日和今晨都没吃成的水蜜桃儿,梨瓷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去捡,立刻又有更多的桃子滚了出来。
她转头往那条巷子里一看,只见偏僻阴暗的角落里,一群人围作一团,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对中间那个被围住的人拳脚相加。
挨打的是一名斯文清秀的年轻男子,身形略有些瘦弱,被打得跌倒在地,蜷缩成了一团。
他身边原本还有一筐桃子,此时竹筐倒在地上,桃子东零西散地滚了一地,还有不少都被碾成了糜烂的果肉。
领头的人一脚踢开脚下的烂桃子,猖狂道:“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下次再让本公子听到你胡说八道,可就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事情了。”
“就算,打死我,我…也还要说,我再废物,也好过你…大字写不出…写不出一个的草包。”
“你!”
那人说不过他,又上去恶狠狠地补了一脚,路过的行人都像是没看见似的,纷纷避让。
即便隔了老远,梨瓷也隐约能够听到皮肉钝击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疼。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不平事,想起瓦舍里方才那出《包公案》,立刻就头脑发热地冲了上去,大喊了一声“住手!”
听见这样稚嫩又清甜的嗓音,程立雪不抱什么希望地抬头,却仿佛看见了仙女。
眼前的姑娘生得雪肤花貌,着一身碧色罗裙,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就,他认不出头上发簪的款式,只看到鲜艳的大颗宝石并繁复的镂雕工艺制成了一只金色的蝴蝶,在她的发间振翅欲飞。
那群人扭头一看,估摸着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外出游玩来了,当真停下手来。
领头的人也瞧见了梨瓷,胆大地调笑道:“呦,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倒是挺不错,怎么,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朱修金虽然狂,倒也没傻到底,造次之前,还记得要问问门第,他的手下也像是给他助威一般,继续对程立雪拳打脚踢起来。
梨瓷义正辞严道:“不管我从哪里来,打人都是不对的,你们放开他。”
见小姑娘说不出门第,朱修金便更放心了,他大言不惭道:“本公子乃是淮安府尹之子,南京守备冯大人的亲侄儿,想打人便打了,就算上了衙门,也能奈我何?”
“不过嘛,”他转头看着梨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若是能陪本公子高兴高兴,让本公子忘了今日的不快,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梨瓷听不懂这些粗鄙之语,但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想跟他牵扯,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程立雪忍着剧痛,扬声道:“朱修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哈,那又如何?没本公子的同意,你俩今天一个都走不了,”朱修金大笑着往前跨了一步,“小娘子躲什么呀?”
他正要抬手去摸那张雪白的脸,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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