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碎银似的雪粒打在帐篷的帆布上,没一会儿就让那长了一层白毛。
营帐外并不沉闷,伙房加紧造饭,探马疾驰,将士们步履匆匆,皮靴从泥泞的雪水中拔出来,还带着新鲜的血气,严肃的脸上压不住喜色,他们如群蚁在营帐内外穿梭,每个人都抓紧在暮色降临前完成最后的工作。
这是一场大胜。
胜的猝不及防,一瞬间摧毁了他们所有计划,他们没有时间抱怨,清扫战场、清点战利品、接管城池,桩桩件件接踵而至,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当然也包括医帐。
黑五是个十四岁的小医卒,入伍不足两年,却也跟着裴公经历大小战役十数场,他为人勤恳手脚麻利,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年纪小身板单薄的缺点,他入了夏医官的眼,只用留在安全的后方做一些苦力。
这种乱世中侈谈安全,实在痴心妄想,可裴公是不一样的。
他和所有人一样相信大王会胜,入伍两年,每天每夜都在加深这个信念,但现在没有功夫思考这些,他抱着夏医官的药箱急急冲向最大的那顶医帐,机敏地躲避往来的士卒,不让他们身上的血污蹭在身上,他是医卒,夏医官交代过不干净不能进入医帐。
可这季节夜晚来的太快,沉闷的暮色加剧了行路的艰难,冷风和碎雪抽在裸露的皮肤上,他五根手指冻得像五条胡萝卜,抓握变得很困难,他闷头走,希望赶紧回到烧着炭火的帐篷里,那是整座营地最暖和的地方。
目标就在眼前了,黑五松了口气,没注意帐门口一滩被踩实的积雪,他重重摔在地上,护了一路的药箱抛在半空,他瞪圆了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那口黑木箱子被接住了。
好险没有撒出来,黑五赶紧爬起来,看清来人时又扑通跪了下去:
“见,参见...大王!”他结巴了。
裴时济瞟了眼他湿透的衣衫:“去换了衣服再回来。”
说着就撩开帐帘,抱着那口箱子进去,他的亲兵跟上去,见黑五还结结实实跪在雪地里,没好气地瞪了眼这笨手笨脚的医卒:
“起来吧,主公叫你换身衣服再进来伺候。”
....
这原本是裴时济的帅帐,被他临时调拨成医帐,由医官夏戊主管。
夏医官把帐篷分成三层,来人都得在最外一层洗净尘土和血垢,医官医卒在中间一层开方配药,最里面的才是伤患所在。
裴时济也不例外,进来后先解甲扣,在门口净脸净手,夏戊身边的医卒才领他进到里面。
帐篷里被烧的浓暖一片,没一会儿裴时济就感觉热了,他把药箱交给医卒,正要靠近床榻,却被医卒拦住:
“大王别再上前了,小心...”
就连夏戊也没法靠近床上太多,他正瞪着手里弯曲的银针不停擦汗——行医几十载,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情,针居然扎不进去!
榻上的人仍旧昏迷,染血的衣物被尽数剥下,露出伤痕累累,却精悍健硕的肌肉,身量颀长宽肩窄腰,浑身流畅紧实的线条满载力量与优雅,即便闭着眼,刀刻斧凿般的五官也英俊不似凡人,眉间一道还在渗血的伤疤丝毫无损他的英武。
裴时济不吝赞赏,在他完美的脸蛋和身体上多打量了几眼,才问:
“什么情况?”
“这位大人...”医卒苦着脸,捏着衣袍的一角举起来,他的下摆像被利刃划破,留下几尺长的口子,这伤要是落在身上,他的下半身该被切成三瓣,还好他躲得快。
裴时济的亲兵霍的上前,牢牢把他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床榻方向,他执意要跟着防的就是这个:
“主公,万金之躯不可涉险啊。”
裴时济嗤了一声,拨开他看向夏戊:
“夏医官,他情况如何?”
夏戊瞪了瞪眼,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话:
“老夫平生从未见过...”
“伤的怎么样。”
裴时济不听他废话,他当然没见过,别说他,这帐里帐外包括几十里外躺着站着的,有一个是一个,都没见过。
床上躺着的是人吗?
一个人一把长枪,杀入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
今日之险境难以言表,宋闰成联合大小十路贼军,率军十万奔袭三合谷阻他北伐,意图将他一举歼灭,更有重甲军结百丈方阵,轻重弩在后,步骑兵如黑云遮天蔽日,敌众我寡,优势不在我。
他们勉力支撑,阵地垒起丈高的尸墙,这是他从军十年最艰险的一仗,险象环生不足以形容,众亲将做好了用生命为他开路的准备,除了逃他没有任何生路。
他应该要逃,天底下没有战无不胜的将军,敌强我弱就该避其锋芒,他必须得留下命来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理智冰冷地劝说,可他怎么甘心。
他没有骄傲轻敌,自起兵以来,日日如履薄冰,他也没有盲目冒进,每一个决策都深思熟虑,从锡城鲜衣怒马的少年到而今逐鹿天下的霸主,十年来,他几乎做对了每一个决定。
十五岁参加义军,崭露头角;
十七岁占宜州,封雍都王;
十九岁平定陇西;
二十岁率军东征,连歼二王;
二十三岁谋划北伐,剑指天下——
年少说服父亲变卖家财、结交豪杰、笼络人脉、招兵买马、积聚力量...一步一个脚印,他走对了每一步!
可今日阵前看着干云蔽日的箭矢冲他射来,望不见尽头的敌阵像一片黑海朝他涌来,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绝望,是成名太早木秀于林,他终于走到命运的十字路口。
宋闰成要杀他、刘举要杀他,这天下有名有姓、有兵有马的藩王都要杀他,可若是他赢了呢?
他忍不住心怀侥幸,若是撑住了今天,之后必不会让这些狗贼再有联盟的一天!
但侥幸不够,定鼎天下这场游戏光走对也不够,他还需要一点运气。
然后他的运气就来了。
几乎是变故发生的一刹他就提枪转了回去,身先士卒,勇不可当——逃?谁说他要逃!?
宋贼的脑袋都掉了!该逃的是谁?!
老天爷都让他杀回去!
这是天意,辜负了得遭天谴!
裴时济心情很好,谁都可以从那张向来不现喜怒的脸上看出愉悦,这份愉悦在看到床上还正喘气的“祥瑞”时达到了顶点。
但帐篷里敢这么开心的也就他一个人了,裴时济接过医卒手里刚熬好的汤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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