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几天内,沈昼照旧会在每日酉时前来赴约,只是面色明显愈来愈差,疲态尽显,还会说一些让浮夜保护好自己之类奇怪的话。
浮夜心里明白,他正在暗地里忙着一些事情。但鉴于沈昼本人不想多说,出于尊重,他便也没有多问。
只可惜,彼时孩童年岁尚轻,尚不知晓人间最复杂、最难参透的棋局,就是人间本身。
沈昼说的对。他不懂。
终于在这日酉时,浮夜来时,第一次没能看到坐在亭中待他前来的沈昼,只有半块玉佩在桌上静静地躺着。
他虽心下诧异,却也没多想什么,只当是他有事才耽搁了片刻,便把玉佩揣进衣服里收好,乖乖地自行坐下等他。
……
天色渐黯,亭中起了凉风。
浮夜学着沈昼之前的模样,笨拙且小心地点上了那盏油灯,轻轻搁在一旁。
……
时过二更。他还在等。
……
夜半已过,浮夜依旧在静静等待着,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棋盘,看着灯中灯花轻颤,簌簌落下。
又一阵风过,院角堆积的枯黄残叶被卷到他脚边,恋恋不舍地攀挂上他的衣角。正当他俯身要将它摘下时,秦良突然提着灯,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浮夜停下手上动作,直起身,懵懂地看着他。
秦良许是怕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没主动和他说过话。这是第一次,还是如此气喘吁吁的着急模样。
秦良面色苍白,望向他的眼神中暗藏着恐惧,声音颤抖道,“这位公子……抱歉,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沈公子信任您,我……”
他一咬牙,突然把手中的灯一摔,扑通一声朝浮夜跪下,哀求他道。
“我求求您了,救救沈公子吧!”
浮夜一怔,忙上前扶起他道,“公子怎么了?”
“他受人邀请赴宴,今日正午前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秦良颤声道,“往常公子要是不回来过夜的话,都会同我说一声的……可是这次没有。我全城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浮夜轻声安慰他道,“你先别急,我试着找找看。”
说罢,他阖上眼,开始尝试着感受他的气息。可是许久过去,他搜索到的依旧只有一片虚无。
“怎么会?”他皱眉喃喃道,“他身边没有影子么,我为何感受不到他?”
“……我知道了!”秦良突然想起来什么,上前抓住浮夜的衣角叫嚷起来,“州府!公子一定是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结果被他们抓去了!”
“州府么?”浮夜歪头想了想,“好。你在此处等着,先别乱跑,我去找找看。”
……
半个时辰前。
州府内,烛火扑朔,昏暗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尊噼啪作响的大火炉,一块烙铁正在里面烧的通红。
沈昼跪在地上,嘴角含血,被两个人驾起胳膊,强行直起上身。他已然浑身是伤,触目惊心的烙痕里,碎掉的布料嵌入焦黑模糊的血肉,早已混做一团,分辨不清彼此。
即便疼痛粗暴地撕扯着他的理智,沈昼依旧艰难倔强地昂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寒眸似刃。
面前的邵州刺史奸笑一声,开口道。
“我说沈公子啊。”
他抬起脚,用靴头抬起沈昼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嘲笑他道。
“这些天你买通守城官兵,夜间放走百姓,转移城内物资……你以为,你干的那些蠢事,我都不知道是么?”
“……呵。”沈昼一扯嘴角,不屑一笑,尽管每说一字都会牵动起剧烈的疼痛,“所以呢?”
“所以?”
那刺史突然开始大笑起来,随即收住笑容,猛地朝他胸口踹去。
“唔……”
沈昼眉头紧皱,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可那刺史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而是匹开腿蹲下,凶狠地捏着他的下巴,破口大骂道。
“你这自以为是的蠢货!你把人和东西都运走了,等韩将军来了,我拿什么交差?!”
沈昼冷哼一声,“我管你拿什么交差。”
“沈明之!”那刺史气的脸色发青,“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好好在你的府里当你的沈大公子,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干什么?”
沈昼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极轻的声音渗着尖锐的寒意。
“自然是要毁了你啊。”
那刺史怒道,“你!”
“行了。”一旁的永州刺史皱眉喝止住他,道,“一个小孩说的胡话,你那么当回事干什么。别忘了,韩将军要活的,你可别把他给折腾死了。”
怒喘片刻后,那邵州刺史似是极不情愿的丢开沈昼,站起身,嫌弃地擦了擦手道,“韩将军宽宏大量,敬你是条汉子。若你识时务愿意投降,我们便可以留你一条活路。”
“投降?”沈昼昂头质问他道,“像你一样么?一个唯利是图、贪生怕死之徒,向另一个不忠不义、残暴妄为之徒投降吗?!”
“你……!”邵州刺史双目恨的发红,指着他说不出来话,“臭小子,你懂什么!”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沈昼冷声道,“我是年轻,但年长便可成为你市侩狡诈的理由么?为了自己稳坐高台,你将诗书教化置于何地?将礼义廉耻置于何地?将这城中百姓又置于何地?!”他又转向那永州刺史,“还有你!”
“闭嘴!”那邵州刺史简直要气疯了,开始口无遮拦地骂道,“我看你和你那死了的爹一样,不可理喻,无可救药!”
“我爹?他怎么死的你忘了么?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提他么?”沈昼继续道,“不可理喻的分明是你!生而斯长于斯,忘了如何为官,如何为人不说,还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要我归降?你就不怕报应缠身,死无葬身之地吗?!”
一番话后,那刺史气的面色黑紫青筋暴起,疯狂朝手下人挥着手,唾沫横飞地乱嚷着,“来人,来人!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一旁也被骂了的永州刺史面色阴冷,这次没有再出言阻拦,似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几个下人不知从何处拿来尖刀,上前擒住沈昼。沈昼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还在嘴里喊着,“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群出卖国家,出卖同胞的畜生,迟早会被……唔……!”
……
须臾,几个人又满手沾血的退下了。
“这下肯老实了?”那邵州刺史睥睨着沈昼,故作怜惜道,“你说你啊,这又是何必呢。若是管住你那张嘴,早早投降的话,咱不就不用弄这一出了么?”
沈昼疼的已然意识不清,几近昏迷。可他依旧挣扎着,用喉咙呜咽着,再一次昂起了他倔强的头,用眼神宣泄着磅礴的怒火和怨恨。
当那邵州刺史再度望向他,想再嘲讽两句时,却又被那眼神狠狠刺中。他盯着沈昼的眼睛,抽搐了两下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随即阖眼,无关痛痒地挥挥手道。
“眼睛也挖了吧。”
……
啪嗒。啪嗒。
呜咽声彻底消失了。只有诡异的滴血声,幽幽地回荡在房间内,告慰着不屈的冤魂。
在一旁看戏许久的永州刺史斜眼看了地上那一滩东西,语气嫌恶道,“行了,赶紧找个地方扔了吧。来一趟就碰上这种事,真是够晦气的。”
……
浮夜走得匆忙,竟也没意识到要乔装打扮一下。以至于手下人向那邵州刺史通报,沈昼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州府时,把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大……大晚上的,说什么胡话!”他故作冷静地结巴道,“我、我看你是喝多了,给我自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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