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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月照夜

不是诬陷,是指认。

那考生听到这一句,心中恐慌,腿脚一软,登时便跪在了地上。

在尚书省内,有权支配穿着甲胄的禁卫军还能将他带到此处的人,无非是那几位紫袍公卿,但他仅有的理智也只够他判断出这些,对于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无从得知的。

“你叫于皋,幽州人,家中如今只剩你和五旬老母。”

他说的是事实,于皋自知这人他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先哆哆嗦嗦地应了。

那人的声音威压不减:“因幽州乡贡名额少,你便去名额较多的陕州进行乡贡应试,取得春闱资格。”

于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惊觉,一道屏风,在这一刻,隔绝了权贵与蝼蚁。

朝中没有明令禁止不允许考生跨州进行考试,这么做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他此时心中却无端地生出了惧意。

“你可知,考生携夹带作弊,是什么结果?”

于皋猛地抬头,嗫嚅了声:“学生没有。”

仿佛过了许久,那人才慢慢地反问了句:“没有?”

于皋噤声了。

证据确凿,有人授意,任凭他如何辩白,都无济于事。

“但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可以免脱此罪,指认戚照砚,招认是他透露给你的试题,其它的都有我来安排。”

这是完全超过认知于皋的认知的,诬陷贡举主考官这样的事情,他想也不敢想。

考生携带夹带作弊的后果无非是被逐出考场,取消本次考试资格,并记入档案,即使是失去了青云路,但无论是回乡教书还是去做苦力,总不至于饿死。

但主考官徇私舞弊,透露考题的下场他是知道的。

三年前周冶透题给杨羡之被发现后,直接被判死罪,虽后面改成了流放岭南,但旨意传到大理寺的时候,周冶已经死在狱中了。

这人,分明是要置戚照砚于死地。

于皋没敢应。

“不用担心,你母亲如今在定州,过得很好。”那人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么一句。

于皋瞬间如同被一桶凉水兜头淋下一般,他往前膝行了几步,却因为高大屏风的阻隔,只能攀上屏风的边缘,声音哀切:“求您,求您放过我的母亲……”

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于皋心下挣扎,迟迟难以做下决断。

“只要你指认戚照砚,吏部底下有个缺,我可以为你捏造手实,再将你以举人的身份补进去,为你在长安置办一套房产,帮你将你的母亲接进来赡养。”

这话中尽是蛊惑。

寻常士子即使是中了贡举,最开始也不能留在京中,多要先去地方任职,能直接进吏部这样的衙门,那是多少寒门士子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更别说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赠送房产,若是自己买,他不知要在官场汲汲营营多少年,才能攒得到足够的钱帛。

那人冷声提醒,“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若说购置房产是有钱就可以办到的事情,但捏造手实、授权补官,这手中得有多大的权柄?于皋不敢想。

他攀在屏风上的手缓缓坠在地上,“我做,我都做。”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幽州人,你就是陕州人,是当朝秘书少监章绶的外甥孙于皋,这件事平息之后,我答应你的,都会一一实现。”

那人说完这句后,房门被再次打开,于皋又被先前带着他来的穿着甲胄的禁卫军带走了。

是时所有的考生都被集中到了尚书省的院子中,戚照砚看着姗姗来迟的崔延祚和杨承昭,拱手行礼。

崔延祚整理了下自己的裘衣,随口道:“人上了年纪,不免有些畏寒,不似你们年轻人,身子骨硬朗啊。”

看似是寒暄,实则却是暗暗地说明了自己来晚的缘由。

但又的确没有问题,他先前那会儿到廊庑之下的时候,确实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官袍,如今身上也披了件狐裘。

戚照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满院子站着的考生被小吏和禁卫军搜身。

过了许久,两名禁卫军将于皋架到了一群考官面前。

他的膝弯被踹了一脚,便跪在了地上。

“禀使君,搜查考场内所有考生身上及清查考场内,除了这个考生,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杨承昭盯着于皋,道:“你最好如实招来!是谁给你的考题,你又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廷公卿面前,行此作弊之事!”

于皋仰头看了一眼戚照砚,发现他眉心紧蹙,面上却无一丝恐慌。

他心下再次犯了难。

“现在不说,是不是要等着下狱之后在重刑之下说!”

戚照砚的目光没有在于皋身上停留多久,而后转身看向杨承昭:“他还什么都没说,杨尚书如此逼问,不妥当吧?”

杨承昭冷哼了声。

于皋最终还是道:“戚郎中,你给我透露题目的时候,分明说好的,不会被发现,你还应了我的投的行卷,答应替我作保。”

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垂着头的,并没有敢抬头看戚照砚。

戚照砚眯了眯眼,“休要胡说,帖经这么简单的题目,我为何要给你透题?”

于皋向前一步,捉住了戚照砚襕衫的衣角,“是您说看在我舅爷的面子上,为我通融一番。”

旁观许久的郑载言冷不丁地问了句:“你舅爷?”

于皋两行浊泪就这么淌了下来,“学生是陕州人士,舅爷是当今秘书省少监章绶。”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话一出,更在无意间将戚照砚的罪名坐实了几分。

戚照砚三年前入秘书省后,一直和章绶以师生相称,章绶是陕州人不错,如今他的外甥孙入春闱,戚照砚承他的人情在考试上略作通融,倒也符合情理。

章绶前不久才被卷进定州一案中,后来是长公主拿出郑惜文和朱成旭的往来通信才为他洗脱罪名,而戚照砚此次任贡举主考官又是长公主荀远微力排众议定下的人选,于皋恰恰在此时和两人都扯上了关系,最终又都牵上了廷英殿那位。

周遭一时一片死寂。

被集中到院子里的考生也都面面相觑,不敢出一言以复。

值守在尚书省内外的禁卫军都是从四府十二卫中随意抽调的人,而这件事甫一事发,礼部尚书萧邃就找到了萧放川放进来的亲卫,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他,嘱咐他速速进宫将南省的事情通报长公主和太后。

亲卫不敢耽搁,拿了令牌便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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