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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心事绕丝长(3)

十月底,为配合北伐战争,助北伐军夺取上海,上海工人举行第一次武装起义。

十一月初,孙传芳狼狈逃回南京。

春风得意楼里,说书先生眉毛高高扬,自若地扇着手中折扇,饶有风趣地讲起来:“革命的洪流不可抗拒,‘东南王’在江西战场上顽固抵抗了一个月半,到头来仍被打得大败涂地,一溃千里……”

四周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兰昀蓁坐在包间里,细细地品着茶,悠闲听着。

“……二爷,您这边请。”廊道上,跑堂步履匆匆地领着何人上楼来了。

包间的翠绿珠帘被唰一声掀开,清脆凌乱的珠玉碰响后,露出来者沉沉的脸色。

“二舅来了,请坐。”兰昀蓁转头看向黑着脸的聂纮,朝跑堂的道,“二爷爱饮元宝茶,去添一盏来。”

跑堂应下来,又匆匆地退出帘后。

“今日你见我,所为何事?”包间里只余下他二人,聂纮落了座,语气略显冷硬。

他在商行里得兰昀蓁邀约时,恰好在开会,身边的秘书面露难色地低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他心底惊诧极了,马不停蹄地赶来,连大衣也是匆匆套上。以至一眼瞧去,他脸鼻都是冻红了的。

“我见二舅近来满面红光,神采好极,想来当是谈成一笔大生意,又该得老太爷青眼了。”兰昀蓁微微一笑。

隔间里,炭火旺旺地烧着,时而发出轻爆开的哔剥声响,聂纮进包间前不曾脱下大衣,此时心中焦灼,不知不觉已逼出来一身热汗。

“要说什么,快些说了吧。”他将外衣脱下,搭在酸枝木官帽椅背,低首避着兰昀蓁的眸光。

“二舅似乎还有事要忙,那我便不叙旧了。”兰昀蓁端起青花瓷杯,不急不缓地吹开茶面上的浮沫,“临近年关,大舅身边的人手不够用,拜托我为他查查账目。”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却发觉,账上有几处,如何也对不上。”兰昀蓁呡一口清茶,幽幽道,“我才疏识浅,因此才请二舅舅来为我解惑。”

“您可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

聂纮的身子霎时僵住,抬头看向兰昀蓁,见她面庞上携着浅笑,却不尽真切。

“有出入的那笔钱,还是须尽快补上才好,这次得亏是我查出的,若叫旁人发觉,只怕早已告知老太爷了。”她添道。

尽快补?这一下子如何能尽快补上?

聂纮挪用公款买下的那笔私盐,早已随运盐船的“倾覆”而化为泡影,眼下不说得利,便是连本也追不回。

“蓁儿,这事你可万万不能告知你祖父啊,他如今尚病着,若再气坏了身子,你也该伤心不是?”聂纮着急了,拊在八仙桌上的手掌不住地点着桌面。

“您说笑了,我并非这种人。”兰昀蓁缓了缓,“可这账本也不是我一人在查,大舅亦有人手在其中,届时您若被大舅捏住把柄……”

后头的话,兰昀蓁适时止住,未再说下去。

聂纮哪会听不明白她的含义,背后的热汗都快转为冷汗,急急道:“昀蓁,你是留过洋回来的,二舅晓得你最有法子,你就支个招,解舅舅于水火之中一次!”

兰昀蓁垂眸瞧着杯盏中澄澈的茶汤,似在深思着。聂纮见她迟迟不开口,心底若火烧火燎般的急,指关节在桌面上叩响的声音愈紧起来。

“你……”聂纮终是按捺不住了,企图试探她一二,却被门帘处的动静打断。

细长的翠绿珠帘再度碰响,跑堂的侧身避开了门帘,忙将热腾腾的元宝茶端上。

“二爷请慢用。”

那茶被搁在他面前,跑堂的又快步离开了。

聂纮沉着脸抿了抿唇,被生硬打断的话头不知该怎样再接上才是。

“我有一想法,不过算不上法子,充其一个对策。”兰昀蓁的视线从那宁静的茶面,转落至他脸上。

刚喝了半口热茶的聂纮忙搁下茶碗,摆了摆手:“你只管说便是。”

“二舅可还记得,民国十一年时,长兄曾赴美一趟?”她问。

聂纮的眉头微拧着:“是有这么回事。”

空气里忽而默了三两秒,他眸光微动,霎时反应过来:“难不成,当年大哥派他出去,不是为谈生意的?”

“是为谈生意没错。”兰昀蓁道,“但这笔生意见不见得人,就不得而知了。”

她抬眸看着聂纮犹疑的脸色,悠悠道:“当年府中不是也有下人在传,言大少爷是去国外倒卖文物?只不过那时恰逢长兄葬礼,那几个嚼舌根子的人便被大舅处理了。”

“你是说……!”聂纮诧异。

兰昀蓁不置可否,只低首往自己的茶盏中缓缓添上茶水:“长兄不在了,传闻中的文物也不见,钱财同样的没了踪影。”

聂纮一瞬间便静下来,桌上的手指也不叩了,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二舅不妨去找一找,若能寻到那批文物,燃眉之急不就解了?”兰昀蓁朝他淡淡一笑,“毕竟,老太爷本就是厌恶洋人的,更不要说,聂家出了走私文物的贼。”

聂纮的眸底闪过一丝精明。

转瞬后,却又沉沉地睨着她:“说了这么多,你怎地不去帮衬你的亲舅舅,反倒来帮我?”

兰昀蓁似是并不意外这个问题,反而面容平和:“我仍记得刚回府那年,自己跪在聂府庭中时,是二舅为我解了围。”

听她如是说,聂纮这个主人公反倒有些意外的怔忡。

兰昀蓁看着他的神情,唇畔浮现出一抹隐隐冷意。

聂纮哪会记得十余年前,自己随手施下的一份“恩惠”?

民国二年的那个雨夜,她在前庭中跪得两眼发昏,宅门口处忽而照来两道刺目的车灯光。

车子停住,里面下了人,踏着雨水快步往主屋里去,经过她时,似乎略瞥了一眼,未作停留。

“翟叔,这人是哪来的?”

她微微抬首透过雨幕看去,只见府里的管家跑出来忙为他打伞。

“是绫小姐的女儿。”管家回了,“二爷今日笑得开怀,定是有好事要传给老太爷听了……”

二爷,聂岳海的二儿子聂纮。

浸没在雨中的她,记住了那人的背影,再抬眸时,看见的便是他的正脸。

他那夜当真是有喜讯,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从府中再出来路过她时,心情颇好地放缓了点步履。

“雨落得这般大,小心让她病死宅邸庭中,别坏了风水。”

他抛下一句。

一旁的管家仍为他撑着伞,闻言连连应下。

她在冰冷的雨水中淋得神志混沌,再清醒时,瞧见一个丫鬟在她身旁为她撑着伞。

伞很小,只能遮住一人,那丫鬟埋怨地离她远远。雨水侵袭着她的半具身子。

到后来,不过多久,她两眼一黑,栽倒于水洼之中。

再醒时,便是聂缇守在她床榻边了……

“原来,你还记得此事。”聂纮故作忆起。

兰昀蓁的手指有些发凉,她低首呡一口温茶,身子回暖些许:“同样是舅舅,血缘亲近的却感情薄凉,我心中一直记着二舅这份情,因此这回甘愿帮你。”

“好,我便知你是个知恩图报的。”

聂纮听她重提旧事,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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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新年时,栩鸢发了一场高烧。

收到这则电报消息时,兰昀蓁正在上海与贺亥钦打离婚官司。

“……有没有给她及时添衣?房里可烧了炭火?”房间的电话机边,兰昀蓁手紧握着听筒,眉头担忧颦起,“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小栩鸢喝了药刚睡下呢,我给她换了厚厚的袄衣,房间里的炭火也成日烧着。”青锁在电话那头道,“就是前两日落了一场大雪,你不在,没人能压得住这小丫头。这不,一个贪凉,多玩了会雪,当天夜里便高烧起来。”

“深更半夜的,哪请得来大夫?还是贺少将军携了位军医连夜赶来,喂了些温和的药,情况才渐渐好转。”

“幸好还有他在苏州……”兰昀蓁的心渐渐落定下来,但仍觉后怕,若贺聿钦未及时赶到,不知栩鸢烧得该有多难受。

“你是未曾瞧见。”青锁神神秘秘道,“我从未见他那般慌忙过,又是抱着喂药,又是换冷毛巾的。随行的那位军医也是见过生死大场面的,见他紧张成那样,也枕戈待旦起来。”

兰昀蓁听着听筒那端的描述,眉眼愈发地温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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