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便利店内。

裴晏清拿着库存单核对着商品，五分钟前发出的信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阿宽捧着三箱方便面进了库房，“哥，这个放在蓝色的货架上，你每天记得检查一遍过期的产品，这家店的老板人特好，让把过期的食物带回家。”

裴晏清接过箱子，“嗯，谢谢你阿宽。”

阿宽摆摆手：“哥，你这么说就外道了。不过哥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打工啊？”

就在几天前，裴哥突然找上他，问他打工的便利店还招不招员工，这家便利店位于西区的边界紧挨着车站，离裴哥的家简直就是林县的一个东一个西。

而且这家店的工资比东区那边的低，算上来回通勤的时间，对于一个快要高考的学生，都不是最佳选项。

裴晏清将今日临期的食物分装成两份，装入袋子递给阿宽，“没什么原因，多骑车来回锻炼身体。”

阿宽接过袋子，里面放着五袋牛奶和三包面包还有数不清的香肠，他抓出香肠给裴晏清，“哥，上次就是香肠都给我，你也拿回去啊。”

裴晏清没接，像哥哥一样用手拍在阿宽的肩膀上，“阿宽还得长个子，多吃点。”

阿宽是他来到林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比裴晏清小五岁，小学毕业就辍学了，父母都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没了联系，家里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奶奶，这么小个孩子早早就考下了驾驶证，平时拉车也会打零工养活自己和奶奶，钱挣得不多但好在孩子没走弯路，干干净净用自己的双手打拼生活。

这个世界拿到苦命剧本的人不算少，但即使这样，

他们依旧在夹缝中努力地活着，并且向观众证明他们活得很好。

阿宽的眼眶微红，身边除了奶奶就是裴哥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哥，你高考一定要好好考！走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裴晏清看着阿宽，陷入沉思。

他真的能走出去吗？他答应了桂姨照顾安梦心一辈子，安梦心计划留在林县上大学，而他也会留下。

他走不出去，一辈子也走不出去这个弹丸之地。

裴晏清：“阿宽，也要好好的，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值得去看一看。”

虽然他也没看过。

两个人回到了收银台，那个穿着褐色风衣的男人还坐在浮窗那里，桌子上放着一本素描本，还在那里画着什么东西。

他在早上六点裴晏清交班时就来的，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多，一整天就点了一份泡面，中途加了三遍水，那碗里的面都泡碎了。

原野坐在高脚椅的腿麻的都快没有知觉了，右侧耳朵里的微型耳机传来七嘴八舌地讨论声。

警员A坐在私家车里吐槽道：“这卖瓜子的老头坑我，里面全是空壳。”

警员B那边传来铁铲划着锅面的声音：“你他妈快别馋我了，我在这烙煎饼烙一天了，全是给别人做的，自己一口没捞着！”

下一刻，又马上换了腔调，抻着脖子对马路对面下班的人吆喝着：“好吃的煎饼咯，八块钱一份，不好吃不要钱！”

警员A幸灾乐祸：“不知道我们科灭绝师太穿上裙子什么样子呢！”

警员C：“已经开始期待那变态发现白衣少女，是跆拳道黑带七段紫姐的表情了。”

警员B又上线了，抱怨道：“我向组织申请下次执行任务时，我要从街头小贩的资本阶级升级成便利店无产阶级自由的艺术家。”

警员D好奇问：“今天煎饼摊挣得钱充公吗？据说原哥今天经费就八块钱，哈哈哈哈哈哈……”

原野握在手里的彩铅都快被折断了，他妈的现在屁股一点没知觉，靠着一碗泡面坐在这里快十四个多小时，画着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抽象外星人。

每次原野抬头看到玻璃里反射出他带着波浪羊毛卷、贴着小胡须不伦不类的样子，再加上昨天晚上季紫对他意味深长的评价，他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是一场身体兼心灵双重折磨的任务，回去必须申请奖金翻倍！

“都他妈给我闭嘴，车快要到站了！”耳机传来林局一声怒吼。

此次任务受到上级高度重视，局内专门成立立案组为这次行动铺垫了半个有余，经过多方调查，才确定嫌疑人近期在林县内活动，并通过暗访大概确定嫌疑人行踪，因此才有了今天倾尽警局全部警力的行动。

他们在林县公交3路所经过的地点，设下天罗地网，并联系前几宗案件受害人的衣着特征，派刑警大队行动部门专职人员季紫，便装成具有白衣特点的女性，进行诱捕抓获嫌疑人活动。

裴晏清坐在收银台内心不在焉地写着卷子，正置在桌面上的手机被他每隔半秒就按亮一次，查看信息。

墙上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八点四十五，钟情依旧没有回复信息。

按理说，公交车到站的时间在8:00到8:35之间。

每天他会在8:25给钟情发一条信息，布置今天的复习作业，而她通常会在下车后打开手机将耳机调成通透模式，一边听歌一边听取外界的声音，顺便回复他的信息。

在8:40左右的时候，她会经过便利店门口，但她会因为夜间断食，不会进来。

8:55的时候，裴晏清会发第二条信息，询问钟情今天的知识点有什么不会的地方，而她通常会在9:00或者9:05的时候回复。

两条信息，裴晏清就会掌握钟情从车站到家的全部动态。

裴晏清打开手机，界面停留在微信界面。

『还没到家吗？』

他的拇指停留在发送键，迟迟没有按下。

电话的另一端。

公交车逐渐减速，缓缓停在终点站处，车内的广播响起机械的女声——终点站长安街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感谢您的合作。

钟情听着耳机里音乐有些昏昏欲睡，拿下耳机放入耳机盒内，没有打开手机，起身拿起书包下了车。

车外的温度明显比车内低了几个度，扫过来一阵风，激起钟情打了个寒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卷着腐败树叶的味道一股脑进入肺中，精神了不少。

车站到家是一段上坡路，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路灯有几个坏了，路上呈着黑一块、白一块的路况。

但索性路灯之间的间隔不算远，钟情没有很害怕。

她嘴里哼着准备的艺考曲目，是陈绮贞的《鱼》。

“如果有一个世界混浊的不像话，原谅我飞。”

“曾经眷恋太阳……”

高潮延续着，在尾音处，被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声音插入。

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很清晰清脆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