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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 28 章

夜里,沈稚渺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自己独自坐在宫内的某个殿外的小圆凳上,从晨起,一直坐到天亮。

殿外的光景是一片萧瑟的寒秋,树干上有只已干瘪的蝉蜕,她呆望着那蝉蜕,一个人,喃喃地自说自话。

她似乎在等谁,又似乎谁也没有等,谁也不会来。

待到天黑,她才听见有位少年迈着细碎的脚步,推开那座厚重的朱门,对她道了一声:“郡主。”

她抬眸,却只来得及望清眼前人的身形,与他灰褐色的衣襟,以及他面上被其用布缚起来的……

左眼。

沈稚渺自榻上惊醒,呆怔片刻,而后缓缓抚上自己的左眼。

须臾,她朝屋外唤了一声:“小青。”

屋外即刻有人推门而入。

小青领着其他几位侍女,各自捧着洗漱器具与她的衣饰,琳琳琅琅入了屋。

“郡主,昨日您睡得晚,今日奴已替您向掌教告了假,您可还要再睡会儿?”

沈稚渺昨夜骑了大半日的马,又饮了一整筒酸酸甜甜的酒酿,不仅脊背与双腿各有些酸痛,此刻还有些眼晕。

她没说什么,只静静颔首,令其他几位侍女留下洗漱用具便将人遣出去了。

屋内只余下小青与她。

小青望着她不算好的面色,担忧地上前关怀道:“郡主昨日宿醉,奴今晨熬了些酸梅汤,奴先替您盛一碗罢?”

沈稚渺颔首道了声谢。

她呆呆望着眼前比自己稍年长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问她:

“小青,你可记得,你是何时入宫的?”

小青挽起袖子,一边娴熟地替她盛汤,一边道:“奴先前曾是太妃的人。”

“太妃早逝,与长公主是好友,临终将奴托付给了长公主,奴是七岁入宫的,九岁时便成了您的贴身侍女。”

“这样,”沈稚渺略一思索,小青比她长两岁,小青七岁,那她便是五岁。

而她今日所做的梦,恰巧是五岁时的梦。

她实在是想知道,自己五岁时遇见的那人是谁。

“你可记得,当年你七岁时,宫里有关我的事?”

小青一听,手轻颤了片刻,端的些许酸梅汤洒在了沈稚渺的腕上。

小青慌忙去擦,沈稚渺呼吸一顿,直觉不对,便将自己手从中抽出,反将她的手按于被褥之上,一双清明的瞳眸定定望着眼前慌乱的人儿。

小青见状,赶紧讨饶:“郡主饶了奴罢,这个奴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

沈稚渺心下奇怪:“你不能说,那我便去寻其他人!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公主府,没有一个人清楚!”

小青叹声:“郡主问不清的,当年之事有些特殊,奴婢们说了是要杀头的,您饶了我们吧!”

“……”沈稚渺沉默片刻。

她蹙起眉,淡声道:“可是我今日做了个梦,梦见我坐在宫里某处偏殿,独自从晨起坐到天黑,有个少年推门进来唤我,那梦太真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他是谁。”

小青沉默地看她一眼,摇摇头:“郡主不会想知道的。”

沈稚渺不高兴地撇嘴:“你说不说,你不说我今夜便让阿巉把你接走,把你送去宋将军府上历练历练!”

小青忆起阿巉那虎狼似的面容,霎时面色惨白地摇头:“不行不行的!”

“郡主待奴婢好,奴这辈子只想尽心尽力侍奉郡主一人,不能去别人府上的!”

“那你说不说?”

“这……”

小青咬了咬牙,艰难地与沈稚渺对视。

沈稚渺一瞬不瞬地望她,眸里蕴着犀利的坚定,似乎只想刨根究底。

小青根本无法躲开,沈稚渺有时很霸道,遇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事,便总想刨根究底。

片刻后,小青攥住衣襟的手紧了又松,她闭闭眼,脸上携着某种必死的决心,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其、其实……”

“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

沈稚渺顿住呼吸,想起那少年单薄的身影,心下不知为何十分怅然。

小青小心翼翼地睨着她的面色,缓声说:“旧时,确实曾有位少年,一直伴在郡主身侧。”

沈稚渺一听,霎时抓住她的手,语气颇为急切地问:“那你可知,那少年如今在何处?”

小青呼吸骤沉,眸光躲闪,冥冥中想起了某种不好的事,整个人变得沉痛异常。

她稍叹一声,语气蕴着几分遗憾:“那少年早些年是个乞儿,命不很好,因着一桩意外,不幸殁了。”

沈稚渺错愕地重复她的话:“死了?”

小青被她问得一愣,迟疑道:“许是死了罢?奴记得,当时他是随着其余夭亡的人一同运出宫的,奴当时恰巧路过,望了一眼,恰巧望见他的脸。”

沈稚渺暗道奇怪:“可为何是他伴在我身侧,而不是别的婢女?”

“宫里婢女那么多,阿娘为何连一个婢女都不替我寻,而是要寻一个不知何处来的乞儿来伴我?”

沈稚渺紧紧抓住被褥,眸中蕴有浓重的疑惑。

小青面色十分复杂,她瞧着沈稚渺,半晌方定定摇首:“这个,奴当真不能说了。”

她趁机将手中的酸梅汤舀上半勺,递送至沈稚渺唇边:“郡主还是好好休息最紧要,莫要纠结这等往事。”

见沈稚渺仍拧着眉关,她又耐心宽慰道:“郡主,说不定日后郡主便都梦见了呢,咱们慢慢来,时日还长着呢。”

沈稚渺听见她这般宽慰,这才启唇将酸梅汤饮下。

半碗酸酸甜甜热乎乎的汤水下肚,霎时令她心下熨帖不少。

她抿唇感受着那酸梅汤的滋味,忽又想起自己昨夜饮了酒酿,竟靠在宋拾薪脊背上一连说了那许多丢脸的话,整个人又倏然热起来。

她抚上自己发热的脸,甩开头中乱绪,夺过那酸梅汤一饮而尽。

小青见她饮完了,方才安下一颗心:“说起来,奴还有一件要事要说与郡主听。”

“何事?”

“裴大人差人送来了寒衣节的拜帖,说是想邀公主寒衣节入宫吃暖锅,长公主亦吩咐奴带您去见她,郡主不若再歇息片刻,而后随奴过去与公主一同用午?”

沈稚渺听到裴牵送来了拜帖,眸光倏然亮起,心下不快一扫而光。

她令小青速速拆开那封拜帖,自顾读起来。

小青见她终于不追究,心下松了口气。

她记起昨夜宋拾薪送沈稚渺归府时那般小心翼翼的珍重模样,闭上眼,似乎又望见旧时某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死死攥地住沈稚渺的手腕。

分明被人捂住口鼻无法言语几近窒息,却任凭众人如何拉扯,皆不愿与她分开。

她望着眼前郡主无邪的模样,心下一阵难言。

就当他是殁了罢。

*

午间,沈稚渺攥着裴牵的拜帖,穿戴好衣饰钗环,急步移至长公主卧房。

她穿过迂回的连廊,院中有秋风卷起满地枝叶,天边云聚云散,浓重的阴翳遮蔽日光,树木随着秋风不断飘摇,颇有几分萧索意味,好似风雨欲来。

她堪堪踏入母亲的寝宫,入门便闻见了浓苦的药味。

母亲前些日子从山上下来便染了风寒,已有段时日不曾见客了。

她每日清晨时分会同母亲说上几句话,母亲亦会根据每日的功课提点她几句,而后再放她入宫上学。

母亲自幼便是举世闻名的才女,才学深厚,一辈子替皇舅舅深谋远虑,在势力盘根错节的宫中地位举足轻重。

如今阿娘病了,或许这份责任便会慢慢转移到她身上。

她在山寺中无忧虑的生活即将一去不复返。

沈稚渺回过神,踏入泛着浓重病气的寝殿,双指屈起,轻声叩了叩门。

“母亲,稚渺来了。”

那道端坐在帘后的身影稍动,沈稚渺走上前,呼吸骤然一滞。

她错愕地望向自己母亲那已然花白的鬓发,张张口,声音却发起颤来:“娘,您的头发为何全白了?”

年长的女人的唇上点了朱红,却掩盖不住疲累的病容。

她没有开口,只静静朝沈稚渺伸出手,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

沈稚渺走上前,她摸着女儿手腕上突起的骨骼,叹声道:“你瘦了。”

“没有,稚渺这几日都有好好用膳,晚上还时常让小青替我加餐呢。”

长公主闭了闭眼,颔首道:“我已命人替你布好了饭菜,你来了,便先去那边用膳罢。”

“好。”

然而沈稚渺还是没走,只静静坐在母亲身侧,什么话也不说。

长公主见她如此,笑了笑:“你父亲逝后,每晚我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在那厢朝我招手,近日我病重,竟是连梦也不曾做,便能见到他。”

“稚渺,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沈稚渺惶然地攥紧了母亲的手:“阿娘,您不会有事的,皇舅舅这般敬重您,定会为您请最好的太医!”

长公主轻笑着摇首:“倘若我说,我久病不愈,便是你皇舅舅的手笔呢?”

沈稚渺怔然与她相视,清晰地从母亲眼中望见不可置信的自己。

“他早便恨我了,恨了这么些年,我亦累了。”

“这些年,我什么事情都做了,无论是替他,还是替这天下。”

“我可以安心下去与你父亲团聚。只是我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稚渺,你年方十五,姑娘家的大好年华,在宫中却无人依仗,倘若本宫失势,你皇舅舅势必要利用你,发挥你作为长公主独女的最后价值。”

沈稚渺心下慌乱:“可是阿娘,您答应过我,会替稚渺向裴大人提亲的,您忘了么?”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伸出食指弹了她的额头:“我说过要让你嫁人了么?”

“此次寒衣节与往日的不同,想来裴牵昨日已送来拜帖了罢?”

“嗯,听闻是吃暖锅。”

“不仅仅是吃暖锅,你可知,今次寒衣节家宴,你另一位远在伊州的舅父定远王,亦会到场?”

“嗯,稚渺已阅过此次寒衣节的名单,可这与我在宫中有无依仗又有何关系?”

长公主叹了口气:“前太子行事荒诞不得民心,皇帝前岁废了太子,新立的那位如今才堪堪九岁,更是少不经事,依我看,当今天下,最有机会即位的,便是你那远在伊州的舅父。”

“这几年他远在伊州,一连收复了十五座城池,论民心自不必说,而你皇舅说是新立太子,实际上皇储之位仍然虚悬,此次定远王回京,或许便是为了……”

“我已去信与他表明立场,寒衣节你与他打个照面,哄着他些,或许在我失势之后,作为皇舅,他能成为你的依仗。”

“可是母亲,你为何这般信任他?”

“你不知,旧时我与他的关系可是比你皇舅好上许多,只是后来他要出征,我不便与他联络,便逐渐疏远了。他性子躁,没有皇帝细心稳重,说话也不大中听,可内在却是个仗义仁善的人,伊州形势复杂,可他却深得当地民众喜爱,人间民众的喜爱,是离不开这份骨子里的仁善的。”

“说来我与你皇舅近日吵了一架,关系不很好,或许他会趁机刁难你,要你受些委屈。”

“阿娘莫担心,稚渺不怕的。”

“嗯,你要聪明省事些,只要定远王在,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母女俩说完一番话,沈稚渺便陪她一起用膳,午膳之后,长公主又问了宋拾薪的近况。

沈稚渺每日被宋拾薪好吃好喝地捧在手掌心供着,差些忘了母亲要她接近宋拾薪的目的,她心虚地直打鼓,到最后也只是支支吾吾地道了声确实可疑。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或许本宫该趁机替他寻桩婚事了,正好能断去那觊觎你的心思。”

“母亲——他在这些事上就是个呆子,哪里会对我起那等心思!”

长公主揉揉疼痛的额穴,道了声也罢,便让沈稚渺回房休息。

沈稚渺正好欲回房思索接下来寒衣节的事,与她寒暄了两句,便自顾回了自己的寝间。

*

入夜,沈稚渺没有去寻宋拾薪。

她趴在凌乱的书案前闭目休憩,案上堆砌了许多有关平远王言行的各种记事,还有她今日思考出来的措辞。

小青坐在院外守着她,一边替她缝制冬日用的小衣。

今日秋高气爽,空气中传来阵阵金桂的香气,还有一阵熟悉的馕饼中散发出的香料气味……

等等,灶房的厨娘是江南人氏,素日只会做轻淡的菜式,为何会有那般重的香辛料气味?

小青霎时吓得左顾右盼,警惕地盯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却未在院中发现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转而提灯跑到小灶房视察了一番,本只想确认灶房中无人,又想起沈稚渺喜欢吃宵夜,顺手替她拿了几块滇南进贡的鲜花饼装入食盒,方才锁门离去。

然而她才往外走出数步,手臂便被谁大力握住了。

她正想大唤,那人一把便将她拉至草丛中,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唇。

小青简直要被那人吓死,她泪汪汪地想要求饶,然而那人却古怪地吐出几个音节,霎时又令她的脸色变得纷呈起来。

“饿了。”

这等异域口音,一听便知道是阿巉。

蓦然察觉出来人是谁,小青再不怕了,转而怒目瞪视他一眼,伸手便赏了他一个嘴巴子。

“拜托你们两位军爷,行事能否体面些?!”

阿巉捂着脸,沉默地将她放开,一双炯炯有神的琥珀瞳孔紧紧盯着她。

小青其实不太喜欢他们两个。

虽说宋拾薪对沈稚渺是真心的好,可仍旧是少年的脾气,说话做事全凭一时兴起,十分不靠谱,昨日更是寅时才将沈稚渺送回来。

倘若他再归来得晚些,她便真的要去禀告长公主此人无端劫走了郡主,要让府兵出门寻人了!

阿巉紧紧盯着她装在食盒中的鲜花饼,凶猛异常的目光令小青头皮发麻。

她紧紧捂住食盒,拿出必死的决心与他说:“你……这是要给郡主吃的,你不能吃!”

阿巉不依,隐藏在厚重刘海下的眸定定望着她。

“想吃。”

小青将他推开:“你身上很臭,莫挨我这般近。”

阿巉颔首,松开了她的胳膊,却抓住了她的衣角。

小青气得想发笑,最后还是将那饼分了他半块。

“宋将军又没有给你准备吃食么?他看上去也不像是苛待下属的人呀!”

阿巉摸摸肚腹,摇头说:“吃不够。”

小青:“……”

他的手臂孔武有力,今日却多了几道伤痕,颇为触目。

小青怕他待会出现在沈稚渺面前吓到她,便好心给他递了块绢布,又从腰间取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擦。

阿巉一怔,抬眸望向她,叽里咕噜地说了句家乡的语言。

小青听了直摇头:“听不懂。”

阿巉不再开口了,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给的绢布,掖进自己胸前的内袋里。

*

这厢,沈稚渺从旧梦中惊醒,发现屋外竟真有个人正坐在阶前。

一时间,宋拾薪的背影与旧时伴着她的少年诡异地重合起来。

可是小青说过,那少年已经殁了。

沈稚渺怔愣片刻,回过神,唤了他一声。

“宋拾薪。”

少年乖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块烤好的烤饼,递给她吃。

沈稚渺瞧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便问:“你今日为何过来?”

“郡主今日身体如何?”

“我很好,你呢?”

“也好。”

两人的对话有些干巴巴,宋拾薪站在窗边瞧着她,须臾,替她拂开了鬓边的碎发。

他垂首,一双眼瞧着她:“日后,你还来么?”

沈稚渺拖着下颌,歪头与他相视:“唔,你为何问这个,你有什么事要做?”

宋拾薪颔首:“我怕你来,我不在,让你白等。”

“寒衣节将近,定远王此次归来恐生事端,在下需入宫当值,或许不能常与郡主夜间相见。”

“你今日过来,便是要告诉我这个?”

“嗯。”

沈稚渺咬着那烤饼,心情颇好,瞧着他也顺眼了许多。

“我知道了,你走罢,日后我不去寻你了。”

她故意这样说,宋拾薪眸光闪烁,却是没有即刻要走的意思。

“怎么了?”

宋拾薪眸光里映着她疑惑的面容,他有些语无伦次:“其实还是可以的……待定远王走后,宫中便不需要在下了……”

“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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