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栩提出与苻洵决斗的刹那,秦川和郎琊面面相觑。他们跟随苻洵征战多年,从未见过有人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
苻洵仍纹丝不动,慢悠悠拨弄着柴堆,置若罔闻。直等到冯栩耐心即将耗尽,才缓缓抬眸,笑了:“挺有种的狼崽子。”
随即空手将双臂举过头顶,毫不在意地说:“敝人一介文弱,不会武艺,弃权。”
冯栩脊背倏然绷紧,攥着弯刀的手因愤怒微微发颤。
苻洵漫不经心地起身,对白袍卫挥了挥手,众人开始窸窸窣窣收拾行李,预备拔营离去。
冯栩看他走开了,才略微放松些,走到元昙身边坐下,关切地问:“怎么脸色这样差?”
元昙充耳不闻,只低头看着自己双掌。
冯栩定定注视着她:“昙儿,带着孩子随我回柘枝城吧,做我的阏氏。”
岂料,一直怔愣的元昙听到“柘枝城”三个字,如见了鬼般,捂住耳朵凄厉尖叫。
帐篷内的睡得酣甜的孩子被惊醒,思源呆若木鸡、思洛嚎啕大哭,而元昙在尖叫之后再无反应,任由冯栩的随从将孩子抱出来。
抱臂站在旁边的苻洵突然开口:“她既不想回柘枝城,汗王不妨问问她想去何处?”
冯栩抬眸望向苻洵,敌意淡了些,微微躬身一礼:“承蒙抬举,在下目前连柘枝城都未入主,遑论称王。”
苻洵轻嗤:“你们北宛的王座,从来就不在柘枝城,何必急于这一时?”
冯栩眼中透出兴味:“愿闻其详。”
苻洵唇角扬起,不疾不徐道:“今年开春,你随冯彬征服二十三部,威望见长。眼下二十三部皆已臣服于你兄弟二人,你还比冯彬多了三千狼卫和瓯托部的绝对忠诚。”
“冯彬东征西讨、一统草原,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便替你做了嫁衣。”
“如今草原上何人敢直撄其锋?冯栩,从弑兄那一刻起,你已是这草原上实打实的王。”
冯栩笑了,眸中幽光流转:“杀哥哥的不是我,是他骨子里的仁义礼智信。”
苻洵神情讥诮:“冯彬不过披了张凶恶的狼皮,你冯栩的狠辣却是长在骨子里的,你才是这草原上真正的狼王!”
冯栩直勾勾盯着他:“阁下非常有趣,我很喜欢,敢问姓甚名谁,来日拜访。”
“不必,若你坐稳了这个王位,往后自然得见”,苻洵闲闲地转过身,进了帐篷,“只怕真到了那天,你会向长生天祈求不要遇上我。”
冯栩伸臂揽住元昙颤抖的肩膀,双眼却戒备地盯向苻洵的背影,一言不发。
苻洵已取了刀出来,指着帐篷吩咐:“把这儿拆了。”
冯栩瞥见他左手中银白的刀鞘,忽然脸色一沉,快如闪电拔出弯刀,贴地而起一道霜雪冷光、挥向苻洵毫无防备的后背。
电光火石间,背对他的苻洵忽然动了,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扬左手、旋转刀鞘格住弯刀来势,随即右手反到背后、翻腕握住刀柄,行云流水般旋身、划过一道银白的圆弧。
秋水泠泠、寒意森森。
苻洵动作极快,飞星刀在空中挥出重影的刹那,冯栩的弯刀已断作三截,齐刷刷掉落。
却并未就势格杀冯栩,只翻过刀背狠狠往他膝弯一敲,敲得他屈膝跪下,不屑地冷笑:“自取其辱!”
“想挑战我,再等二十年吧,狼崽子。”
冯栩晃了晃膝盖,勉强撑直身体站起来,冷笑不语。
苻洵瞥了一眼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上马背的两个孩子,唇角弯了弯,闲闲地开口:“狼崽子,看在兕儿和思洛的份上,给你一条忠告,要坐稳北宛汗王的位置,别只顾着草原二十三部。”
“南方隔着边墙的老邻居,才至关紧要。是战是和,早做打算。”
“不过,这个女人可是翊国公主,若你想体面些娶到你的阏氏,柘枝城的那些耳目该如何料理,与元旻的国书该如何叙说,先想想清楚。”
冯栩唇角冷笑渐消,神色凝重地听着,若有所思,眸中光彩越来越亮。
苻洵却不再继续说,纵身跃上马背,率领白袍卫好整以暇地踱步向西行去。
夜风中飘来他凉飕飕的声音:“好好养着兕儿和思洛,狼崽子。”
冯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漆黑双眸越发幽沉:“思源的生父很强,我很喜欢他。”
“我们一起把思源养大,教成草原上最强的巴图鲁,好不好?”
“昙儿,你怎么了?”
他收回思绪,仿佛才注意到元昙目光呆愣、惊魂未定,夜风并不寒凉,她却在瑟瑟发抖。忙紧紧搂住她,将她冰凉的双手捂在自己掌心。
“昙儿,仓促起兵,未能照应到你,对不起。”
元昙低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冯栩静静注视着哭泣的她,眼圈也红了,轻柔地替她拭泪:“别怕,都过去了。”
“不,永远都不会过去”,沉默许久的元昙忽然轻轻开口,“我才是最大的罪人。”
气若游丝说完这句,她惨白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悲凉的笑,轻飘飘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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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人枯槁如纸,双唇没有一丝血色,风带起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紧闭的双眸,眉心流转着淡淡的黑气。
花圃中的茉莉弥散着淡甜的清香,沁人心脾,她却感知不到。
冯姮坐在榻边,蹙眉聆听御医的禀报。三个孩子乖巧地站在床前,眼中满是忧虑。
承祎轻声问:“祖母,娘亲怎么还不好?”
承徽眼泪汪汪,泣不成声。
承祉哇地哭起来:“娘亲不要我们了。”
“打嘴”,冯姮眼圈泛红,低声呵斥,“娘亲这次只是病得重些,喝了药就会好。”
春羽转过回廊走进来,捧着一个细长的锦盒放到桌上:“内卫从西羌寻回的药材,还请御医大人掌眼。”
御医叹了口气:“下官忏愧,娘娘这病发得蹊跷,至今也不知何药能对症。”
听说启程巡军的前两天,这对恩爱夫妻不知怎么吵了架,冯姮得知消息时,舜英已在勤政殿跪了一天一夜,直跪得见红晕倒。
好容易保住母子平安,元旻启程半个月之后,舜英突然又开始发病。先是胸闷、吐得厉害,头晕目眩,与寻常怀妊并无差异,只是反应更强烈。胃口极差,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然后就一天天虚弱下去。
收到冯姮消息时,元旻正在萝州大营,伴驾的顾星阑博闻广识,提及西羌高寒雪域,出产的滋补药材效用极好,远非中原药圃种出的可比拟。
元旻思索片刻,唯有身处北宛的开阳方便调动、又对舜英忠心耿耿,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柘枝城。
舜英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接连数天高烧不退,却顾及腹中胎儿、无法用药,靠多年习武的体魄终于硬扛了过去。
那场高烧却似在她体内燃起了一把火,将她的精气神烧得近乎枯竭。冯姮命小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流水般送进来,她却都浅尝辄止,摇头道:“太淡了。”
放了三五倍的盐和香料,她才勉强入口,怀妊时口味重些倒也寻常,冯姮虽有疑虑却并未多想。
直到那天照常去探望她,一进殿就嗅到浓烈的异香,春羽正悄声安排人清理碎了一地的香饼。前几次怀妊时对熏香极敏感的舜英,此刻正坐在窗下静静看书,眼皮都未掀一下。
冯姮忙去拉她:“殿中香味太熏,出去坐吧。”
舜英茫然抬头:“什么香味?”
此后,冯姮小心翼翼、多方试探,终于确定,舜英的味觉和嗅觉消减了。
冯姮怔怔看着缠绵病榻的儿媳,思索着要不要对元旻继续瞒下去。已是七月底,他已巡到西三营之上阳郡,即将北上。
西三营,才是本次巡军的重头。
冯姮踌躇间,昏睡的舜英缓缓睁眼,轻声说:“母后,我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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