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池归舟原本的要求竟然是书籍——该说不愧是学生吗?还处在将学习视作人生最重要事情的阶段。
即便周围乱成一遭,第一反应还是拿本书来看。
他一向生硬的面孔不禁软化些许,注视面前人时,像在注视一株快活生长的草苗。
可紧接着,中年男人又迅速意识到,面前这株草苗早已被从熟悉的花园里挖走,硬塞进格格不入的容器里,或许再不能回到曾经的地方。
“……”中年男人嘴唇翕动。
池归舟坐在铁栏杆内,他仰起头,清秀面孔平静里携裹着期盼。
中年男人垂下视线,原本不想过多招惹事端、送完餐盒就尽快离开的想法随之变动,最终化作一声不明的低沉叹息。
他席地而坐,坐在了外面,与池归舟隔了道栏杆屏障,开口说:“你想聊什么?——若事关船体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从之前凌小白事件中,中年男人就看出,面前的黑发学生绝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如果真知道了什么船体机密,大概率会去胆大妄为地做些什么。
他不想给黑发学生多余的期待,也不希望对方选择太过冒进的应对策略,所以提前说明。
池归舟眨了眨眼睛,先问了句:“这里有监控收音机器吗?”
中年男人回答:“没有。”
“没有?”池归舟对此感到意外。按理说,这种地方不应该安置有监控监听设备才对吗?
他刚才搭话,也是想套出设备的位置,没想到根本没有。
“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自省室?海盗们很少会自我反思。而真正犯错的情况下,就不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中年男人说。
的确。池归舟想。他也挺意外海盗船除了关押监狱,竟然还有自省室,这不会重复吗?
中年男人继续解释:“海盗与海盗之间有摩擦,也有拉帮结派。只是,碍于船长神母教的信仰,不便光明正大动手罢了。”
“所谓的自省室,其实就是船长给海盗们提供的一个没有监控、没有监听、位置偏远,可以私下里解决火气的地方。海盗们都知道此处的密码。”
“哦。”池归舟笑道,“看来你们船长信仰也没那么坚定嘛,还特意匀出来一片心照
不宣的地方。”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只是顿了下,忽地道:“你不害怕吗?”
乍一听这个问题还有些突兀,隔了片刻,池归舟才反应过来:这里没有监控,而海盗们知晓密码,意味着对他有意见的海盗随时可能来找他麻烦。
池归舟想了下,回答:“这一点,既然大家都能想到,金芋肯定也提前想过。他没打算要我的命,自然会对手下有所约束,为了避免意外情况发生,我想——”
“他更改了这里的密码,不会让人随意打开这片铁围栏。”池归舟抬手指了指栏杆外侧墙边的显示屏,“海盗们不能进来,他们最多隔着栏杆对我施暴。”
“当然,实际上,如果有人真想杀我,隔着栏杆也能开枪。”池归舟眨眨眼,“但是,在船长明确表示只给点小教训的情况下,若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是挑战船长权威的行为了。”
中年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复。隔了几秒,他才低声接了句:“……小心凌小白。”
哦。池归舟想。这人的确比较特殊。但凌小白是抖m属性的狗皮膏药吗??越被揍越凑上来,而且似乎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另一种心理。
池归舟:能不能来个矿工把神金都挖走。
他内心简单吐槽,又很快收回思绪。当下重点并不是凌小白,而是与他铁栏相隔的男人。
“谢谢你。”池归舟凝聚视线,认真说。这句话是真诚的,因为中年男人间接帮了他好几次。
“我叫池归舟。”他顺着继续道,“你呢,叔叔?”
交换姓名是进一步交际的第一步。
中年男人沉默半秒,简单回答:“耿。”
他没有说完整的名字,然而池归舟心下却立刻冒出之前在那张报表上看到的名字——耿远济!
现场气氛忽地变得有些冷,铁栏杆外的中年男人腰身挺直。池归舟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刚才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
“……”
中年男人的唇抿成一条锋利直线,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停顿片刻,他才说:“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没有人与我说。”池归舟捧着盒饭,如实回答,“只是我在藏书区的一本早期联盟军事书籍里,恰巧翻到了张925星总部侦查系统每
日检修维护报表,里面签有[耿远济]这个名字。你刚才一提姓氏,我就联想到了。”
925星的报表……他的925军!耿远济没料到会从黑发学生口中再度听到这个词,身躯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像是被美杜莎注视后片息凝固的石像。
久远却无论如何忘却不了的回忆翻涌而上。耿远济记起战友们,一张张面孔历经岁月,依然清晰得恍若新冲洗的照片,而他也依旧能够一一唤出他们的名字。
回忆中,在一群身穿标准军装的军人里,还有着一张格外年轻的面孔。
银发少年身材高挑、腰身劲瘦,细长眼眸弯弯笑起,眉眼间满是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耿远济念不出少年的名字,因为少年是隐姓埋名来此,只留下一个名为[tang]的代号。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泯灭在八年前。耿远济头颅低垂,看向自己粗糙的大手,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烧伤疤痕。
在熊熊烈火中,他最后唯一来得及抓握的东西就是那揉成一团的报表。
……明明机器一切正常,为何异兽大规模侵入时侦查系统毫无预警!
他曾惶恐是自己的疏忽,可最后无数次对比机器数值后,却发现机器本身真的没有问题。这件事情另有原因!
异兽肆虐牵动起爆\炸,耿远济无法保全机器。剧烈晃动与塌陷中,他抓握住报表,顶着燃起的大火向外冲。
他得活下去……他得让他的战友们知道,这次事件另有蹊跷!
耿远济也有自己的机甲手环。925星位置危险,异兽来犯频繁,几乎所有的925军所属人员都会驾驶机甲。
大火烧焦他的皮肉,粘腻鲜血沾在皮肤上,但他是攥着报表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耿远济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上自己的机甲,地面徒留一串黑红脚印,他刚进入军用机甲,临近的总部大楼便发生更猛烈的爆\炸!
耿远济被这股气浪掀翻在地,吸入过多烟雾、失血过多让他头脑发昏,在意识最后清醒的时刻,透过机甲联机的显示屏,他看见队友视角之中,外太空中无比绚烂的白光。
后来的一切都像是老旧的电影,一帧帧模糊不清,恍若隔物看花。哪怕是海盗团的出现,都不能引起丝毫波动。
也许是
大脑启动的某种自我保护意识,耿远济对925星、925军以及幸存者的后续没有太深的印象,精神会自动屏蔽那些惨烈现状。
他只从新闻里明晓联盟判处925军为玩忽职守、临阵脱逃的叛军。联盟抓捕了仅剩的那部分925军,押着那些人走上军事法庭,在光辉璀璨的灯光之下,敲下死刑与终生监\禁的铁锤。
耿远济那颗属于军人的心,也在审判落下的那刻死去了。
薄薄的报表曾经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是他的职责与骄傲。后来却变成钉在骨缝的一枚钉子,长在血肉里,每当回忆起便带来阵阵抽痛。
耿远济知道,他们是被背弃的人,沉冤注定不能昭雪。
那张被他拼了命抓在手里的报表,最后匆匆塞进一本老书中,塞到海盗船藏书区的最角落。
“叔叔?”
一道清朗的声音,将耿远济从粘稠回忆漩涡中拽出。他收拢神思,僵硬面孔扯出个笑:“……哦。我是。我的名字就是耿远济,925军前军人。你知道925军吗?”
最后那句问句他本不用说出口,但耿远济却没忍住。骨子里的钉子又开始生长,他抱着些缅怀与自虐的心理,准备倾听联盟新一代对他们这支“叛军”的评价。
“我知道。”池归舟点点头,认真说,“925军,是把人民生命安全放在军事守则第一条的军队。”
“……”耿远济嘴唇哆嗦了下,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的词汇通通没有出现,可这简单的一句,却比那些“叛国者”的词汇更有杀伤力。
他岩石般坚硬的面孔有些崩解,于是迅速低头掩去所有。
“我不确定有没有认错人,但如果没认错——我们之前见过,耿叔叔。”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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